節日是展示傳統文化,傳承價值觀念的重要時刻。請閱讀以下勵志總結,相信它們會給你帶來一些啟示和思考。
余秋雨散文雪余秋雨雪的散文
1、一個橫貫終生的品德基本上都是在青年時代形成的,可惜在那個至關重要的時代,青年人受到的正面的鼓動永遠是為成功而搏斗,而一般所謂的成功總是打有排他性、自私性的印記。結果,臉頰上還沒有皺紋的他們,卻在品德上挖下了一個個看不見的黑洞。
2、中年是對青年的延伸,又是對青年的告別。這種告別不僅僅是一系列觀念的變異,而是一個終于自立的成熟者對于能夠隨心所欲處置各種問題的自信。
3、中年人的當家體驗是最后一次精神斷奶。你突然感覺到終于擺脫了父母、兄長、老師的某種依賴,而這種依賴在青年時代總是依稀猶在的;對于領導和組織,似乎更貼近了,卻又顯示出自己的獨立存在,你成了社會結構網絡中不可缺少的一個點;因此你在熱鬧中品嘗了有生以來真正的孤立無援,空前的脆弱和空前的強大集于一身。于是,青年時代的多元體驗也就有了明確的定位和選擇。
4、中年人一旦有了當家體驗,就會明白教科書式的人生教條十分可笑。當家管著這么一個大攤子,每個角落每時每刻都在涌現著新問題,除了敏銳而又細致地體察實際情況,實事求是地解開每一個癥結,簡直沒有高談闊論、把玩概念的'余地。這時人生變得很空靈,除了隱隱然幾條人生大原則,再也記不得更多的條令。我認為這是一種極好的人生狀態,既有很大的幅度,又有很大的彈性。
5、中年人的堅守,已從觀點上升到人格,而人格難以言表,他們變得似乎已經沒有頂在腦門上的觀點。他們知道,只要堅守著自身的人格原則,很多看似對立的觀點都可相容相依,一一點化成合理的存在。于是,在中年人眼前,大批的對峙消解了,早年的對手找不到了,昨天的敵人也沒有太多仇恨了,更多的是把老老少少各色人等照顧在自己身邊。請不要小看這“照顧”二字,中年人的魅力至少有一半與此相關。
6、中年人最可怕的是失去方寸。這比青年人和老年人的失態有更大的危害。中年人失去方寸的主要特征是忘記自己的年齡。一會兒要別人像對待青年那樣關愛自己,一會兒又要別人像對待老人那樣尊敬自己,他永遠活在中年之外的兩端,偏偏不肯在自己的年齡里落腳。
7、某個時期,某個社會,即使所有的青年人和老年人都中魔一般荒唐了,只要中年人不荒唐,事情就壞不到哪里去。最怕的是中年人的荒唐,而中年人最大的荒唐,就是忘記了自己是中年。
8、一般情況下,老年歲月總是比較悠閑,總是能夠沒有功利而重新面對自然,總是漫步在回憶的原野,而這一切,都是詩和文學的特質所在。老年人可能不會寫詩或已經不再寫詩,但他們卻以詩的方式生存著。看街市忙碌,看后輩來去,看庭花凋零,看春草又綠,而思緒則時斷時續,時喜時悲,時真時幻。
9、老人的年齡也有積極的緩釋功能,為中青年的社會減輕負擔。不負責任的中青年用不正當的寵溺敗壞了老人的年齡,但老人中畢竟還有冷靜的智者,默默固守著年歲給予的淡然的尊嚴。
10、年齡本不該被太多利用的,因為它帶有天然的不公平性和無法辯駁性,但一旦真被利用了,出現了霉氣十足的年齡霸權,那也不要怕,不知什么地方銀發一閃,冷不丁地出現一個能夠降伏它們的高神。煙塵散去,只剩下這位高神的笑容隱約在天際,而此時天下,早已月白風清。一雙即將握別世界的手,向我指點了一種詩化的神圣。
11、中青年的世界再強悍,也經常需要一些蒼老的手來救助。平時不容易見到,一旦有事則及時伸出,救助過后又立即消失,神龍見首不見尾。這是一種早已退出社會主體的隱性文化和柔性文化,隱柔中沉積著歲月的硬度,能使后人一時啟悟,如與天人對晤。老年的魅力,理應在這樣的高位上偶爾顯露。不要驅使,不要強求,不要哄抬,只讓它們成為人生的寫意筆墨,似淡似濃,似有似無。
12、什么季節觀什么景,什么時令賞什么花,這才完整和自然。如果故意地大顛大倒,就會把兩頭的況味都損害了。“暖冬”和“寒春”都不是正常的天象。
13、zg古代繪畫中無論是蕭瑟的荒江、叢山中的苦旅,還是春光中的飛鳥、危崖上的雛鷹,只要是傳世佳品,都會包藏著深厚的人生意識。貝多芬的交響曲,都是人生交響曲。
14、歷史,也可獲得人生化的處理。把人類的早期稱作人類的童年,把原始文明的發祥地稱作人類文化的搖籃,開始可能只是一種比喻,但漸漸人們在其中看到了更深刻的意義。個體生命史是可以體察的,因此,一旦把歷史作人生化處理,它也就變得生氣勃勃,易于為人們所體察了。把歷史看得如同人生,這在人生觀和歷史觀兩方面來說都是超逸的,藝術化的。
15、自然與人生的一體化,很容易帶來誘人的神秘色彩。人類原始藝術的神秘感,大多也出自這種自然與人生的初次遭遇。時代的發展使這種神秘感大為減損,但是,只要讓自然與人生真切相對,這種神秘感又會出現。自然的奧秘窮盡不了,人生與自然的復雜關系也窮盡不了,因此,神秘感也蕩滌不了。
17、我們對這個世界,知道得還實在太少。無數的未知包圍著我們,才使人生保留迸發的樂趣。當哪一天,世界上的一切都能明確解釋了,這個世界也就變得十分無聊。人生,就會成為一種簡單的軌跡,一種沉悶的重復。
19、人有多種活法,活著的文明等級也不相同,住在五層樓上的人完全不必去批評三層樓的低下,何況你是否在五層樓還缺少科學論證。
20、諸般人生況味中非常重要的一項就是異鄉體驗與故鄉意識的深刻交糅,漂泊欲念與回歸意識的相輔相成。這一況味,跨國界而越古今,作為一個永遠充滿魅力的人生悖論而讓人品咂不盡。
21、人生的道路也就是從出生地出發,越走越遠。一出生便是自己,由此開始的人生就是要讓自己與種種異己的一切打交道。打交道的結果可能喪失自己,也可能在一個更高的層面上把自己找回。
22、不管你今后如何重要,總會有一天從熱鬧中逃亡,孤舟單騎,只想與高山流水對晤。走得遠了,也許會遇到一個人,像樵夫,像路人,出現在你與高山流水之間,短短幾句話,使你大驚失色,引為終生莫逆。但是,天道容不下如此至善至美,你注定會失去他,同時也就失去了你的大半生命。
23、人生的過程雖然會受到社會和時代的很大影響,但貫穿首尾的基本線索總離不開自己的個體生命。個體生命的完整性、連貫性會構成一種巨大的力量,使人生的任何一個小點都指點著整體價值。
24、如果有一天,我們突然發現,投身再大的事業也不如把自己的人生當做一個事業,聆聽再好的故事也不如把自己的人生當做一個故事,我們一定會動手動筆,做一點有意思的事情。不妨把這樣的故事稱之為“收藏人生的游戲”。讓今天收藏昨天,讓明天收藏今天,在一截一截的收藏中,原先的斷片連成了長線,原先的水潭連成了大河,而大河,就不會再有腐臭和干涸的危險。
25、希望世間能有更多的人珍視自己的每一步腳印,勤于記錄,樂于重溫,敢于自嘲,善于修正,讓人生的前前后后能夠互相灌溉,互相滋潤。
余秋雨散文《歷史的誠實》余秋雨散文集
找到廬山不是專門去旅游,是與一大群文人一起去開會的,時間是1979年夏天。那里召開的,是一個全國規模的文藝理論討論會。
廬山本是夏天開會的好地方,但據我所知,那里好像從來沒有開過文人大會。原因說起來太復雜,不管怎樣,現在總算有了第一回。
但是,回過去看,廬山本來倒是文人的天地。在未上廬山之時我就有一些零碎的印象,好像是我國早期最偉大的文人之一司馬遷“南登廬山”并記之于《史記》之后,這座山就開始了它的文化旅程。在兩晉南北朝時期,它的文化濃度之高,幾乎要鶴立于全國名山中了。那時,佛學宗師慧遠和道學宗師陸修靜曾先后在廬山弘揚教義,他們駐足的東林寺和簡寂觀便成了此后我國文化的兩個重要的精神棲息點。這兩人中間,慧遠的文學氣息頗重,他的五言詩《游廬山》寫得不錯,而那篇600多字的《廬山記》則是我更為喜愛的山水文學佳品。但是,使得這一僧一道突然與廬山一起變得文采斐然的,還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差不多的時候廬山還擁有過陶淵明和謝靈運。陶淵明的歸隱行跡、山水情懷和千古詩句都與廬山密不可分,謝靈運的名氣趕不上陶淵明,卻也算得上我國文學史上五言山水詩的鼻祖。這兩位大詩人把廬山的山水作了高品位的詩化墊基,再加上那一僧一道,整個廬山就堂而皇之地進入了我國文化史。
綁來的人們似乎一直著迷于慧遠、陶淵明、謝靈運、陸修靜共處廬山的那種文化氣氛,設想出他們幾個人在一起的各種情景。由頭也是有一點的,例如陶淵明應該是認識慧遠的,但他與慧遠的幾個徒弟關系不好,對慧遠本人的思想也頗多抵牾,因此交情不深。倒是謝靈運與慧遠有過一段親切的交往,其時慧遠年近八旬,而謝靈運還不到而立之年,兩人相差了50來歲,雖然忘年而交,令人感動,畢竟難于貼心,難于綿延。這些由頭,到了后人嘴里,全都渾然一體了。例如唐代的佛學史乘中已記述謝靈運與慧遠一起結社,而事實上慧遠結社之時激才6歲。流傳特別廣遠的故事是慧遠、陶淵明、陸修靜三人過從甚密,一次陶、陸兩人來東林寺訪慧遠,慧遠歷來送客不過門前虎溪,這次言談忘情,竟送過了虎溪,這就使后山的老虎看得不習慣了,吼叫起來,三人會意而笑,那就是我國古時極有名的佳話『虎溪三笑”。為此,李白、黃庭堅等詩人還特意寫過詩,蘇東坡還畫過《三笑圖贊》,我在鄭振譯著《插圖本我國文學史》中,也見到過一幅采自“程氏墨苑”的《虎溪三笑》圖。但究其實,陸修靜來廬山的時候,陶淵明已去世34年,而慧遠更已逝去45年。
我深知,道出這個故事的虛假性非常煞風景。到底是李白、蘇東坡他們高明,不僅興高采烈地為這個傳說增彩添色,而且自己也已影影綽綽地臍身在里邊。文人總未免孤獨,愿意找個山水勝處躲避起來;但文化的本性是溝通和被理解,因此又企盼著高層次的文化知音能有一種聚會,哪怕是跨越時空也在所不惜,而廬山正是這種企盼中的聚會的理想地點。
因此,廬山可以證明,我國文人的孤獨不是一種脾性,而是一種無奈。即便是對于隱逸之圣陶淵明,我國文人也愿意他有兩個在文化層次上比較接近的朋友交往交往,發出朗笑陣陣。有了這么一些傳說,廬山與其說是文人的隱潛處,不如說是歷代文人渴望超拔俗世而達到跨時空溝通的寄托點。于是李白、白居易、歐陽修、蘇東坡、陸游、唐寅等等文化藝術家紛來沓至,周敦頤和朱熹則先后在山崖云霧之間投入了哲學的沈思和講述。如果把時態歸并一下,廬山實在是一個鴻儒云集、智能飽和的圣地了。
古時文人上廬山,自然十分艱苦。他們只憑著兩條腿,爬山涉溪、攀藤跳溝。當時的山,道路依稀,食物匾乏,文人學士都不強壯,真不知如何在山上苦熬苦捱。
周作人、林語堂先生曾刊印過清代嘉慶年間一位叫舒白香的文人游廬山的日記,可以讓我們了解當時的一些情況。且抄幾段:
朝晴涼適,可著小棉。瓶中米尚支數日,而菜已竭,所謂饉也。西輔戲采南瓜葉及野莧,煮食甚甘,予乃飯兩碗,且笑謂與南瓜相識半生矣,不知其葉中乃有至味。
冷,而竟日。晨餐時菜羹亦竭,唯食炒烏豆下飯,宗慧仍以湯匙進。問安用此,曰,勺豆入口逸于著。予不禁噴飯而笑,謂此匙自賦形受役以來但知其才以不漏汁水為長耳,孰謂其遭際之窮至于如此。
宗慧試采養麥葉煮作菜羹,竟可食,柔美過匏葉,但微苦耳。茍非入山既深,又斷蔬經旬,豈能識此種風味。
這就是我國古時文人游廬山的實際生活。道如此困境而不后悔、不告退,還自得其樂地開著文縐縐的玩笑。在游廬山的文人中,舒白香還不算最苦的,他至少還有學生和仆人跟隨著,侍候著他,與他說笑。
舒白香在廬山逗留了100天,住過好幾處寺廟。寺僧先是懷疑他是“大官人”,后來又懷疑他是“大商賈”,直到最后寫出《天池賦》貼在寺壁上,僧人才知道他原來是個知名文人。這件事情可以證明,舒白香游廬山時那種雖不免艱苦卻還有點派頭的舉止,與僧人們習見的游山文人很不相同;當時的廬山游客中,最有派頭的已數“大官人”和“大商賈”,但他們當時游山也很不輕松,因此,廬山的行旅總的說來是十分寥落的。
舒白香上廬山是19世紀初年。直到19世紀晚期,情況沒有太大改變。我藏有一部佛學名著《名山游訪記》,著者高鶴年是一位跋涉天下的佛教旅行家,他在1893年初春上廬山時,看見各處著名佛寺都還在,但“各寺只有一二人居,皆苦行僧”。至于牯嶺,還“荊棘少人行”。但是,僅僅過了,當他19再一次上廬山時,景象就大不一樣了。牯嶺已是:
沿山洋房數百幢,華街亦有數百家,……嶺上為西人避暑之地,設有教堂布教,并設醫院,利濟貧民。此間夏令時,寒暑表較九江低二十度,故至地道暑者甚眾,昔日山林,今為廛市。
據此可以推斷,廬山的文化形象是在本世紀初年發生重大變化的,變化的契機是“西人避暑”,而結果則是以西方文明為先導的熱鬧。散落在各處山間的寺院依然香火不斷,但操縱它們興衰的重要杠桿已是牯嶺的別墅、商市、街道。總的說來,這兒已不是我國文人的世界。
唐代錢起詠廬山詩云:“只疑云霧窟,猶有六朝僧。”但如今云霧飄散開去,露出來的卻是一個個中外“大官人”、“大商賈”的面影。
當然也還是有不少文人來玩玩的。本世紀代有一位詩人就在廬山住過一個半月,但他每天聽到的,已不是山風蟲鳴,而是石工筑路造房的號子聲。他從這號子里聽出了石工的痛苦,寫了一首十分奇特的《廬山石工歌》,想把號子傳達給讀者。讀著徐志摩的這首詩不難感悟到,這號子喚來了達官貴人們的一座座別墅,這號子在驅逐著詩人和他的同行們下山。
過不了幾年,又有一位文人在山上住了幾天便急急下來。他剛剛被一個巨大的政治旋渦放逐,但廬山并不是避身之所,他很快發現這里也是一個風聲鶴喚的焦點。他下山了,到了上海,又到東京,寫了一篇《從牯嶺到東京》,不久,“茅盾”這個名字便出現于我國文壇。
此后,越來越多的政治活動、外交談判、軍事決定產生于廬山。密密層層的云霧,藏進了我國現代史的神秘經緯。
難道,廬山和文人就此失去了緣分?廬山沒有了文人本來也不太要緊,卻少了一種韻味,少了一種風情,就像一所廟宇沒有晨鍾暮鼓,就像一位少女沒有流盼的眼神。沒有文人,山水也在,卻不會有山水的詩情畫意,不會有山水的人文意義。
天底下的名山名水大多是文人鼓吹出來的,但鼓吹得過于響亮了就會遲早引來世俗的擁擠,把文人所吟詠的景致和情懷擾亂,于是山水與文人原先的對應關系不見了,文人也就不再擁有此山此水。看來,這是文人難于逃脫的悲哀。
我們這幫子開會的文人一有空閑就隨著摩肩接踵的旅游者游覽廬山各個風景點,東林寺、秀峰、錦繡谷、天橋、仙人洞、小天池、白鹿洞書院、黃龍潭、五老峰……一一看過去,眼前有古人留下的詩。腳下有平整光潔的路,耳邊有此起彼伏的叫賣,輕輕便便,順順當當。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可能以自身的文化感悟與山水構成寧靜的往還、深摯的默契,只好讓文人全都蛻脫成游人。
就在這種不無疲頓的情況下突然聽到有一個去處,路遙而景美,連李白都沒有去過,一下子把我們全都激動起來了。那便是三迭泉。趁一天休會,結伴上路。
早就聽說那是一條極累人的路,但勞累對于1979年的我國文藝理論家們都還不太在意,擺脫劫難不久,對承受辛苦的自信心還有充分的貯留。
話雖這么說,這條路也實在是夠折騰人的了。一次次地上山,又一次次地下山,山又高,路又窄,氣力似乎已經耗盡,后來完全是麻木地抬腿放腿、抬腿放腿。山峰無窮無盡地一個個排列過去,內心已無數次地產生了此行的后悔,終于連后悔的力氣也沒有了,只得在默不作聲中磕磕絆絆地行進。就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突然與古時文人產生過對深切的認同。是的,凡是他們之中的杰出人物,總不會以輕慢浮滑的態度來面對天地造化,他們不相信人類已經可以盛氣凌人地來君臨山水,因此總是以極度的虔誠、極度的勞累把自己的生命與山水熔鑄在一起,讀他們的山水詩常常可以感到一種生命脈流的搏動。在走向三迭泉的竭盡全部精力的漫漫山道上,我終于產生了熔鑄感,生命差不多已交付給這座山了,一切就由它看著辦吧。
不知何時,驚人的景象和聲響已出現在眼前。從高及云端的山頂上,一幅巨大的銀簾奔涌而下,氣勢之雄,恰似長江黃河倒掛。但是,猛地一下,它撞到了半山的巨巖,轟然震耳,濺水成霧。它怒吼一聲,更加狂暴地沖將下來,沒想到半道上又撞到了第二道石嶂。它再也壓抑不住,狂呼亂跳一陣,拼將老命再度沖下,這時它已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亡命徒的隊伍,決意要與山崖作一次最后的沖殺。它挾帶著雷霆竄下去了,下面,是深不可測的峽谷,究竟沖殺得如何,看不見了。它的最后歸宿如何,無人知曉,但它絕對不會消亡,因為我們已經看到,哪怕接二連三地阻遏它、撞擊它,它都沒有吐出一聲嗚咽,只有怒吼,只有咆哮。
我們這些人的身心全都震撼了。急雨般的飛水噴在我們身上,誰也沒有逃開,反都抬起頭來仰望,沒有感嘆,沒有議論,默默地站立著,袒示著濕淋淋的生命。
終于,我們找到了一種對應,一種在現代已經很少的對應。
記得宋朝哲學家朱熹很想一睹三迭泉風采而不得,曾在一封信中寫道:“聞五老峰下新泉三迭,頗為奇勝,計此生無由得至其下。”他請兩位畫家把它畫下,帶給他看,看到畫幅時他不斷摩索,聲聲慨嘆。這位年邁的哲學家也許已從畫幅中看出了一點遠超一般山水奇景的東西,否則何來聲聲慨嘆?但我敢說,沒有親臨其境,再有悟性的哲人也揣想不出一個生命意義上的它。
在古時,把三迭泉真正看仔細又記仔細了的還是那位不疲倦的旅行家徐霞客,可惜他太忙碌,到哪兒都難于靜定,不能要求他產生太深的感悟。
我不知道在不斷開發廬山的過程中會不會有一天能開通到達三迭泉的汽車路或吊山索道,能構筑起可以像徐霞客那樣觀察這個神奇瀑布全貌的現代觀景臺。但毫無疑問,到了那時,我們今天好不容易找到的感悟和對應也將失去。“文章憎命達”,文人似乎注定要與苦旅連在一起。
1990年夏天,廬山舉行文化博覽會,主辦單位發來請柬要我去講學。
我因事未能成行。但一展請柬,仿佛看到了牯嶺更為熱鬧的街市,山間更為擁擠的人群。凝神片刻,耳邊又響起三迭泉的轟鳴。
不久聽去了回來的朋友說,文化博覽會是一個吸引游客的舉動,所邀學者的名字都張貼成了海報,聽課者就是愿意走進來聽聽的過往游人。
一陣云霧又飄到了我的眼底。
洞庭一角。
我國文化中極其奪目的一個部位可稱之為“貶官文化”。隨之而來,許多文化遺跡也就是貶官行跡。貶官失了寵,摔了跤,孤零零的,悲劇意識也就爬上了心頭;貶到了外頭,這里走走,那里看看,只好與山水親熱。這一來,文章有了,詩詞也有了,而且往往寫得不壞。過了一個時候,或過了一個朝代,事過境遷,連朝廷也覺得此人不錯,恢復名譽。于是,人品和文品雙全,傳之史冊,誦之后人。他們親熱過的山水亭閣,也便成了遺跡。地因人傳,人因地傳,兩相幫襯,俱著聲名。
例子太多了。這次去洞庭湖,一見岳陽樓,心頭便想;又是它了。1046年,范仲淹倡導變革被貶,恰逢另一位貶在岳陽的朋友股子京重修岳陽樓罷,要他寫一篇樓記,他便借樓寫湖,憑湖抒懷,寫出了那篇著名的《岳陽樓記》。直到今天,大多數游客都是先從這篇文章中知道有這么一個樓的。文章中“先天下之懮而優,后天下之樂而樂”這句話,已成為一般我國人都能隨口吐出的熟語。
不知哪年哪月,此景此樓,已被這篇文章重新構建。文章開頭曾稱頌此樓“北通巫峽,南極瀟湘”,于是,人們在樓的南北兩方各立一個門坊,上刻這兩句話。進得樓內,巨幅木刻中堂,即是這篇文章,書法厚重暢麗,灑以綠粉,古色古香。其它后人題詠,心思全圍著這篇文章。
這也算是個有趣的奇事:先是景觀被寫入文章,再是文章化作了景觀。借之現代用語,或許可說,是文化和自然的互相生成罷。在這里,我國文學的力量倒顯得特別強大。
范仲淹確實是文章好手,他用與洞庭湖波濤差不多的節奏,把寫景的文勢張揚得滾滾滔滔。游人仰頭讀完《岳陽樓記》的中堂,轉過身來,眼前就會翻卷出兩層浪濤,耳邊的轟鳴也更加響亮。范仲淹趁勢突進,猛地遞出一句先優后樂的哲言,讓人們在氣勢的卷帶中完全吞納。
地是,浩森的洞庭湖,一下子成了文人騷客胸襟的替身。人們對著它,想人生,思榮辱,知使命,游歷一次,便是一次修身養性。
胸襟大了,洞庭湖小了。
但是,洞庭湖沒有這般小。
范仲淹從洞庭湖講到了天下,還小嗎?比之心胸揪隘的文人學子,他的氣概確也令人驚嘆,但他所說的天下,畢竟只是他胸中的天下。
大一統的天下,再大也是小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于是,優耶樂耶,也是丹墀金鑾的有限度延伸,大不到哪里去。在這里,儒家的天下意識,比之于我國文化本來具有的宇宙意識,逼仄得多了。
而洞庭湖,則是一個小小的宇宙。
你看,正這么想著呢,范仲淹身后就閃出了呂洞賓。岳陽樓旁側,躲著一座三醉亭,說是這位呂仙人老來這兒,弄弄鶴,喝喝酒,可惜人們都不認識他,他便寫下一首詩在岳陽樓上:
朝游北海暮蒼梧,
袖里青蛇膽氣粗。
三醉岳陽人不識,
朗吟飛過洞庭湖。
他是唐人,題詩當然比范仲淹早。但是范文一出,把他的行跡掩蓋了,后人不平,另建三醉亭,祭祀這位道家始祖。若把范文、呂詩放在一起讀,真是有點“秀才遇到兵”的味道,端莊與頑潑,執著與曠達,悲壯與滑稽,格格不入。但是,對著這么大個洞庭湖,難道就許范仲淹的朗聲悲抒,就不許呂洞賓的仙風道骨?我國文化,本不是一種音符。
呂洞賓的青蛇、酒氣、縱笑,把一個洞庭湖攪得神神乎乎。至少,想著他,后人就會跳出范仲淹,去捉摸這個奇怪的湖。一個游人寫下一幅著名的長聯,現也鐫于樓中:
一樓何奇,杜少陵五言絕唱,范希文兩字關情,滕子京百廢俱興,呂純陽三過必醉。詩耶?儒耶?史耶?仙耶?前不見古人,使我滄然淚下。
他就把一個洞庭湖的復雜性、神秘性、難解性,寫出來了。眼界宏闊,意象紛雜,簡直有現代派的意韻。
那么,就下洞庭湖看看罷。我登船前去君山島。
這天奇熱。也許洞庭湖的夏天就是這樣熱。沒有風,連波光都是灼人燙眼的。記起了古人名句:“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樓”,這個“蒸”字,我只當俗字解。
推而廣之,我國也是這樣。一個深不見底的海,頂著變幻莫測的天象。我最不耐煩的,是對我國文化的幾句簡單概括。哪怕是它最堂皇的一脈,拿來統攝全盤總是霸道,總會把它豐富的生命節律抹煞。那些委屈了的部位也常常以牙還牙,舉著自己的旗幡向大一統的霸座進發。其實,誰都是渺小的。無數渺小的組合,才成偉大的氣象。
終于到了君山。這個小島,樹木蔥蘢,景致不差。尤其是文化遺跡之多,令人咋舌。它顯然沒有經過后人的精心設計,突出哪一個主體遺跡。只覺得它們南轅北轍而平安共居,三教九流而和睦相鄰。是歷史,是空間,是日夜的洪波,是洞庭的晚風,把它們堆涌到了一起。
擋門是一個封山石刻,那是秦始皇的遺留。說是秦始皇統一我國,巡游到洞庭,恰遇湖上狂波,甚是惱火,于是擺出第一代封建帝王的雄威,下令封山。他是封建大一統的最早肇始者,氣魄宏偉,決心要讓洞庭湖也成為一個馴服的臣民。
但是,你管你封,君山還是一派開放襟懷。它的腹地,有堯的女兒娥皇、女英墳墓,飄忽瑰艷的神話,端出遠比秦始皇老得多的資格,安坐在這里。兩位如此美貌的公主,飛動的裙裾和芳芬的清淚,本該讓后代儒生非禮勿視,但她們依憑著乃父的圣名,又不禁使儒生們心族繚亂,不知定奪。
島上有古廟廢基。據記載,佛教興盛時,這里曾鱗次櫛比,擁擠著寺廟無數。繚繞的香煙和陣陣鍾磬聲,占領過這個小島的晨晨暮暮。呂洞賓既然幾次來過,道教的事業也曾非常蓬勃。面對著秦始皇的封山石,這些都顯得有點邪乎。但邪乎得那么長久,那么隆重,封山石也只能靜默。
島的一側有一棵大樹,上嵌古鍾一口。信史鑿鑿,這是宋朝義軍楊么的遺物。楊么為了對抗宋朝,踞守此島,未廷即派岳飛征剿。每當岳軍的船只隱隱出現,楊么的團隊就在這里嗚鍾為號,準備戰斗。岳飛是一位名垂史冊的英雄,他的抗金業績,發出過民族精神的最強音。但在這里,岳飛扮演的是另一種角色,這口鍾,時時鳴響著民族精神的另一方面。我曾在杭州的岳墳前徘徊,現在又對著這口鍾久久凝望。我想,兩者加在一起,也只是民族精神的一小角。
可不,眼前又出現了柳毅井。洞庭湖的底下,應該有一個龍宮了。井有臺階可下,直至水面,似是龍宮入口。一步步走下去,真會相信我們腳底下有一個熱鬧世界。那個世界里也有霸道,也有指令,但也有戀情,也有歡愛。一口井,只想把兩個世界連結起來。人們想了那么多年,信了那么多年,今天,宇航飛船正從另外一些出口去尋找另外一些世界。
雜亂無章的君山,靜靜地展現著我國文化的無限。
君山島上只住著一些茶農,很少閑雜人等。夜晚,游人們都坐船回去了,整座島闐寂無聲。洞庭湖的夜潮輕輕拍打著它,它側身入睡,懷抱著一大堆秘密。
回到上海之后,這篇洞庭湖的游記,遲遲不能寫出。
突然從報紙上看到一則有關洞庭湖的新聞,如遇故人。新聞記述了一樁真實的奇事;一位湖北的農民捉住一只烏龜,或許是出于一種慈悲心懷,在烏龜背上刻名裝環,然后帶到岳陽,放入洞庭湖中。沒有想到,此后連續8年,烏龜竟年年定時爬回家來。每一次,都“將頭高高豎起來,長時間地望著主人,似乎在靜靜聆聽主人的教誨,又似乎在向主人訴說自己一年來風風雨雨的經歷”。
這不是古時的傳說。新聞注明,烏龜最后一次爬回,是1987年農歷五月初一。
洞庭湖,再一次在我眼前罩上了神秘的濃霧。
我們對這個世界,知道得還實在太少。無數的未知包圍著我們,才使人生保留進發的樂趣。當哪一天,世界上的一切都能明確解釋了,這個世界也就變得十分無聊。人生,就會成為一種簡單的軌跡,一種沈悶的重復。因此,我每每以另一番眼光看娥皇、女英的神話,想柳毅到過的龍宮。應該理會古人對神奇事端作出的想象,說不定,這種想象蘊含著更深層的真實。洞庭湖的種種測量數據,在我的書架中隨手可以尋得。我是不愿去查的,只愿在心中保留著一個奇奇怪怪的洞庭湖。
我到過的湖可謂多矣。每一個,都會有洞庭湖一般的奧秘,都隱匿著無數似真似幻的傳說。
我還只是在說湖。還有海,還有森林,還有高山和峽谷……那里會有多少蘊藏呢?簡直連想也不敢想了。然而,正是這樣的世界,這樣的國度,這樣的多元,這樣的無限,才值得來活一活。
余秋雨散文
中國古代,一為文人,便無足觀。
文官之顯赫,在官場而不在文,他們作為文人的一面,在官場也是無足觀的。
但是事情又很怪異,當峨冠博帶早已零落成泥之后,一桿竹管筆偶爾涂劃的詩文,竟能鐫刻山河,雕鏤人心,永不漫游。
我曾有緣,在黃昏的江船上仰望過白帝城,頂著濃冽的秋霜登臨過黃鶴樓,還在一個冬夜摸到了寒山寺。
我的周圍,人頭濟濟,差不多絕大多數人的心頭,都回蕩著那幾首不必引述的詩。
人們來尋景,更來尋詩。
這些詩,他們在孩提時代就能背誦。
孩子們的想象,誠懇而逼真。
因此,這些城,這些樓,這些寺,早在心頭自行搭建。
待到年長,當他們剛剛意識到有足夠腳力的時候,也就給自己負上了一筆沉重的宿債,焦渴地企盼著對詩境實地的踏訪。
為童年,為歷史,為許多無法言傳的原因。
有時候,這種焦渴,簡直就像對失落的故鄉的尋找,對離散的親人的查訪。
文人的魔力,竟能把偌大一個世界的生僻角落,變成人人心中的故鄉。
他們褪色的青衫里,究竟藏著什么法術呢?
今天,我沖著王維的那首《渭城曲》,去尋陽關了。
出發前曾在下榻的縣城向老者打聽,回答是:“路又遠,也沒什么好看的,倒是有一些文人辛辛苦苦找去。
老者抬頭看天,又說:“這雪一時下不停,別去受這個苦了。
我向他鞠了一躬,轉身鉆進雪里。
一走出小小的縣城,便是沙漠。
除了茫茫一片雪白,什么也沒有,連一個皺折也找不到。
在別地趕路,總要每一段為自己找一個目標,盯著一棵樹,趕過去,然后再盯著一塊石頭,趕過去。
在這里,睜疼了眼也看不見一個目標,哪怕是一片枯葉,一個黑點。
于是,只好抬起頭來看天。
從未見過這樣完整的天,一點兒也沒有被吞食,邊沿全是挺展展的,緊扎扎地把大地罩了個嚴實。
有這樣的地,天才叫天。
有這樣的天,地才叫地。
在這樣的天地中獨個兒行走,侏儒也變成了巨人。
在這樣的天地中獨個兒行走,巨人也變成了侏儒。
天竟晴了,風也停了,陽光很好。
沒想到沙漠中的雪化得這樣快,才片刻,地上已見斑斑沙底,卻不見濕痕。
天邊漸漸飄出幾縷煙跡,并不動,卻在加深,疑惑半晌,才發現,那是剛剛化雪的山脊。
地上的凹凸已成了一種令人驚駭的鋪陳,只可能有一種理解:那全是遠年的墳堆。
這里離縣城已經很遠,不大會成為城里人的喪葬之地。
這些墳堆被風雪所蝕,因年歲而坍,枯瘦蕭條,顯然從未有人祭掃。
它們為什么會有那么多,排列得又是那么密呢?只可能有一種理解:這里是古戰場。
我在望不到邊際的墳堆中茫然前行,心中浮現出艾略特的《荒原》。
這里正是中華歷史的荒原:如雨的馬蹄,如雷的吶喊,如注的熱血。
中原慈母的白發,江南春閨的遙望,湖湘稚兒的夜哭。
故鄉柳蔭下的訣別,將軍圓睜的怒目,獵獵于朔風中的軍旗。
隨著一陣煙塵,又一陣煙塵,都飄散遠去。
我相信,死者臨亡時都是面向朔北敵陣的;我相信,他們又很想在最后一刻回過頭來,給熟悉的土地投注一個目光。
于是,他們扭曲地倒下了,化作沙堆一座。
這繁星般的沙堆,不知有沒有換來史官們的半行墨跡?史官們把卷帙一片片翻過,于是,這塊土地也有了一層層的沉埋。
堆積如山的二十五史,寫在這個荒原上的篇頁還算是比較光彩的,因為這兒畢竟是歷代王國的邊遠地帶,長久擔負著保衛華夏疆域的使命。
所以,這些沙堆還站立得較為自在,這些篇頁也還能嘩嘩作響。
就像于寒單調的.土地一樣,出現在西北邊陲的歷史命題也比較單純。
在中原內地就不同了,山重水復、花草掩蔭,歲月的迷宮會讓最清醒的頭腦脹得發昏,晨鐘暮鼓的音響總是那樣的詭秘和乖戾。
那兒,沒有這么大大咧咧鋪張開的沙堆,一切都在重重美景中發悶,無數不知為何而死的怨魂,只能悲憤懊喪地深潛地底。
不像這兒,能夠袒露出一帙風干的青史,讓我用20世紀的腳步去匆匆撫摩。
遠處已有樹影。
急步趕去,樹下有水流,沙地也有了高低坡斜。
登上一個坡,猛一抬頭,看見不遠的山峰上有荒落的土墩一座,我憑直覺確信,這便是陽關了。
樹愈來意多,開始有房舍出現。
這是對的,重要關隘所在,屯扎兵馬之地,不能沒有這一些。
轉幾個彎,再直上一道沙坡,爬到土墩底下,四處尋找,近旁正有一碑,上刻“陽關古址”四字。
這是一個俯瞰四野的制高點。
西北風浩蕩萬里,直撲面來,踉蹌幾步,方才站住。
腳是站住了,卻分明聽到自己牙齒打戰的聲音,鼻子一定是立即凍紅了的。
呵一口熱氣到手掌,捂住雙耳用力蹦跳幾下,才定下心來睜眼。
這兒的雪沒有化,當然不會化。
所謂古址,已經沒有什么故跡,只有近處的烽火臺還在,這就是剛才在下面看到的土墩。
土墩已坍了大半,可以看見一層層泥沙,一層層葦草,葦草飄揚出來,在千年之后的寒
余秋雨散文雪余秋雨雪的散文
余秋雨是中國當代最有影響力的散文學家之一,他開創了文化散文的先河,以一介文人的文化使命感,通過筆端優美的文字,追索、思考人類歷史文化,給大家分享了散文《雪》,歡迎借鑒!
美麗的雪花飛舞起來了。我已經有三年不曾見著它。
去年在福建,仿佛比現在更遲一點,也曾見過雪。但那是遠處山頂的積雪,可不是飛舞的雪花。在平原上,它只是偶然的隨著雨點灑下來幾顆,沒有落到地面的時候。它的顏色是灰的,不是白色;它的重量像是雨點,并不會飛舞。一到地面,它立刻融成了水,沒有痕跡,也未嘗跳躍,也未嘗發出唏噓的聲音,像江浙一帶下雪時的模樣。這樣的雪,在四十年來第一次看見它的老年的福建人,誠然能感到特別的意味,談得津津有味,但在我,卻總覺得索然。“福建下過雪”,我可沒有這樣想過。
余秋雨散文《上海人》余秋雨散文原文
近代以來,上海人一直是中國一個非常特殊的群落。上海的古跡沒有多少好看的,到上海旅行,領受最深的便是熙熙攘攘的上海人。他們有許多心照不宣的生活秩序和內心規范,形成了一整套心理文化方式,說得響亮一點,可以稱之為“上海文明”。一個外地人到上海,不管在公共汽車上,在商店里,還是在街道間,很快就會被辨認出來,主要不是由于外貌和語言,而是這種上海文明。
同樣,幾個上海人到外地去,往往也顯得十分觸目,即使他們并不一定講上海話。
一來二去,外地人惱怒了。幾乎全國各地,對上海人都沒有太好的評價。精明、驕傲、會盤算、能說會道、自由散漫、不厚道、排外、瞧不大起領導、缺少政治熱情、沒有集體觀念、對人冷淡、吝嗇、自私、趕時髦、浮滑、好標新立異、瑣碎,世俗氣……如此等等,加在一起,就是外地人心目中的上海人。
這些年,外地人富起來了,上海人精明到頭還是十分窮困。這很讓人泄氣。去年有一天,在上海的一輛電車上,一個外地人碰碰撞撞干擾了一位上海婦女,象平時每天發生的一樣,上海婦女皺一下眉,輕輕嘟囔一句:“外地人!”這位外地人一觸即發,把歷來在上海所受的怨氣全都傾泄出來了:“我外地人怎么了?要比錢嗎?我估量你的存款抵不上我的一個零頭;要比文化嗎?我的兩個兒子都是大學畢業生!”是啊,上海人還有什么可驕傲的呢?聽他講罷,全車的上海人都發出酸澀的笑聲。
上海人可以被罵的由頭比上面所說的還要多得多。比如,不止一個擾亂了全國的政治惡棍是從上海發跡的,你上海還有什么話說?不太關心政治的上海人便惶惶然不再言語,偶爾只在私底下嘀咕一聲:“他們哪是上海人?都是外地來的!”
但是,究竟有多少地地道道的上海人?真正地道的上海人就是上海郊區的農民,而上海人又瞧不起“鄉下人”。
于是,上海人陷入了一種無法自拔的尷尬。這種尷尬遠不是自今日起。依我看,上海人始終是中國近代史開始以來最尷尬的一群。
剖視上海人的尷尬,是當代中國文化研究的一個沉重課題。榮格說,文化賦予了一切社會命題以人格意義。透過上海人的文化心理人格,我們或許能看到一些屬于全民族的歷史課題。
上海前些年在徐家匯附近造了一家豪華的國際賓館,叫華亭賓館,這個名字起得不錯,因為上海古名華亭。明代弘治年間的《上海縣志》稱:
“上海縣舊名華亭,在宋時,番商輻續,乃以鎮名,市舶提舉司及榷貨場在焉。元至元二十九年,以民物繁庶,始割華亭東北五鄉,立縣于鎮,隸松江府,其名上海者,地居海之上洋也。”
因此,早期的上海人也就是華亭人。但是,這與我們所說的上海文明基本不相干。我認為上海文明的肇始者,是明代進士徐光啟,他可算第一個嚴格意義上的上海人。他的墓,離華亭賓館很近。兩相對應,首尾提摯,概括著無形的上海文明。
今天上海人的某種素質,可在徐光啟身上找到一些蹤影。這位聰明的金山衛秀才,南北游逛,在廣東遇到了意大利傳教士郭居靜,一聊起來,十分融洽,徐光啟開始知道了天主教是怎么回事。這年他34歲,對以儒學為主干的中國宗教精神早已沉浸很深,但他并不把剛剛聽說的西方宗教當作西洋鏡一笑了之,也不僅僅作為一種域外知識在哪篇著作中記述一下而已,而是很深入地思考起來。他并不想放棄科舉,4年后赴北京應試,路過南京時專門去拜訪更著名的歐洲傳教士利瑪竇,詢問人生真諦。以后又與另一位傳教士羅如望交給,并接受他的洗禮。
洗禮后第二年,徐光啟考上了進士,成了翰林院庶吉士,這對中國傳統知識分子來說已跨進了一道很榮耀的門坎,可以安安心心做個京官了。但這個上海人很不安心,老是去找當時正在北京的利瑪竇,探討的話題已遠遠超出宗教,天文、歷法、數學、兵器、軍事、經濟、水利,無所不及。其中,他對數學興趣最大,穿著翰林院的官服,癡癡迷迷地投入了精密的西方數學思維。不久,他居然與利瑪竇一起譯出了一大套《幾何原本》,付諸刊行。當時還是明萬歷年間,離鴉x戰爭的炮火還有漫長的230多年光陰。
這個上海人非常善于處世,并不整天拿著一整套數學思維向封建政治機構尋釁挑戰,而是左右逢源,不斷受到皇帝重用。《幾何原本》刊行后,他竟然做了禮部侍郎,不久又成了禮部尚書。獲得了那么大的官職,他就正兒八經地宣揚天主教,提倡西方科學文明,延聘重用歐籍人士,忙乎了沒幾年,勞累而死。徐光啟死后,崇禎皇帝還“輟朝一日”,以示哀悼,靈柩運回上海安葬。安葬地以后也就是他的家族世代匯居地,開始稱為“徐家匯”。徐光啟至死都是中西文化的一種奇異組合:他死后由朝廷追封加溢,而他的墓前又有教會立的拉丁文碑銘。
開通、好學、隨和、機靈,傳統文化也學得會,社會現實也周旋得開,卻把心靈的門戶向著世界文明洞開,敢將不久前還十分陌生的新知識吸納進來,并自然而然地匯入人生。不像湖北人張居正那樣為興利除弊深謀遠慮,不像廣東人海瑞那樣拼死苦諫,不像江西人湯顯祖那樣摯情吟唱,這便是出現在明代的第一個精明的上海人。
人生態度相當現實的徐光啟是不大考慮自己的“身后事”的,但細說起來,他的身后流澤實在十分了得。他的安葬地徐家匯成了傳播西方宗教和科學文明的重鎮。著名的交通大學從上一世紀末開始就出現在這里,復旦大學在遷往江灣之前也一度設在附近的李公祠內。從徐家匯一帶開始,向東延伸出一條淮海路,筆直地劃過上海灘,它曾經是充分呈現西方文明的一道動脈,老上海高層社會的風度,長久地由此散發。因此有人認為,如果要把上海文明分個等級,最高一個等級也可名之為徐家匯文明。
徐光啟的第十六代孫是個軍人,他有一個外孫女叫倪桂珍,便是名震中國現代史的宋氏三姐妹的母親。倪桂珍遠遠地繼承了先祖的風格,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而且仍然擅長數學。她所哺育的幾個女兒對中國現代社會的巨大影響,可看作徐光啟發端的上海文明的一次重大呈示。
這一包涵著必然歷史邏輯的傳承系脈,在今天常常被現實喧鬧湮沒得黯淡不清。前不久讀一本從英文轉譯過來的《宋美齡傳》,把宋氏三姐妹崇敬的遠祖寫成“文廷匡”,百思而不知何人。追索英文原文,原來是“文定公”,徐光啟的溢號。忘記了徐光啟倒是小事,怕只怕上海文明因失落了遠年根基而挺不起身。
由此推想,三四百年前,在北京,一個中國文人背負著古老文化破天荒地與一個歐洲人開始商談《幾何原本》時,操的也是上海口音。
只要稍稍具有現代世界地理眼光的人,都會看中上海。北京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式的京城:背靠長城,面南而坐,端肅安穩;上海正相反,它側臉向東,面對著一個浩瀚的太平洋,而背后,則是一條橫貫九域的萬里長江。對于一個自足的中國而言,上海偏踞一隅,不足為道;但對于開放的當代世界而言,它卻俯瞰廣遠、吞吐萬匯、處勢不凡。
上海從根子上就與凜然的中華文明不太協調,不太和順。
直到19世紀英國東印度公司的職員黎遜向政府投送了一份報告書,申述上海對新世界版圖的重要性,上海便成為南京條約中開放通商的五口之一。1842年,英國軍艦打開了上海。從此,事情發生了急劇的變化。西方文明挾帶著惡濁一起席卷進來,破敗的中國也越來越把更多的賭注投入其間,結果,這兒以極快的速度出現了能被地球每個角落都聽得見的鬧騰。
徐光啟的后代既有心理準備,又仍然未免吃驚地一下子陷入了這種鬧騰之中。一方面,殖民者、冒險家、暴發戶、流氓、地痞、妓n、幫會一起涌現;另一方面,大學、醫院、郵局、銀行、電車、學者、詩人、科學家也匯集其間。黃浦江汽笛聲聲,霓虹燈夜夜閃爍,西裝革履與長袍馬褂摩肩接踵,四方土語與歐美語言交相斑駁,你來我往,此勝彼敗,以最迅捷的頻率日夜更替。這里是一個新興的怪異社會,但嚴格說來,這里更是一個進出要道,多種激流在這里撞合、喧嘩,卷成巨瀾。
總之,它是一個巨大的悖論,當你注視它的惡濁,它會騰起耀眼的光亮,當你膜拜它的偉力,它會轉過身去讓你看一看瘡痍斑斑的后墻。
但是,就在這種悖論結構中,一種與當時整個中國格格不入的生態環境和心理習慣漸漸形成了。本世紀初年,許多新型的革命者、思想家受到封建王朝的追緝,有租界的上海成了他們的庇護地。特別重要的是,對于這種追緝和庇護,封建傳統和西方文明在上海發生了針鋒相對的沖突,上海人日日看報,細細辨析,開始懂得了按照正常的國際眼光來看,中國歷代遵行的許多法律原則是多么顛倒是非、不講道理。就從這一個個轟傳于大街小巷間的實際案例,上海人已經隱隱約約地領悟到民主、人道、自由、法制、政治犯、量刑等等概念的正常含義,對于經不起對比的封建傳統產生了由衷的蔑視。這種蔑視不是理念思辨的成果,而是從實際體察中作出的常識性選擇,因此也就在這座城市中具有極大的世俗性和普及性。
就在這一個個案例發生的同時,更具象征意義的是,上海的士紳、官員都紛紛主張拆去上海舊城城墻,因為它已明顯地阻礙了車馬行旅、金融商情。他們當時就在呈文中反復說明,拆去城墻,是“國民開化之氣”的實驗。當然有人反對,但幾經爭論,上海人終于把城墻拆除,成了封建傳統的心理框范特別少的一群。
后來,一場來自農村的社會革命改變了上海的歷史,上海變得安靜多了。走了一批上海人,又留下了大多數上海人,他們被要求與內地取同一步伐,并對內地負起經濟責任。上海轉過臉來,平一平心旌,開始做起溫順的大兒子。就像巴金《家》里的覺新,肩上擔子不輕,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鬧騰。陣陣海風在背后吹拂,不管它,車間的機器在隆隆作響,上班的電車擁擠異常,大伙都累,夜上海變得寂靜冷清。為了更徹底地割斷那段惑人的繁華,大批內地農村的干部調入上海;為了防范或許會來自太平洋的戰爭,大批上海工廠遷向內地山區。越是冷僻險峻的山區越能找到上海的工廠,淳樸的山民指著工人的背脊笑一聲:“嘿,上海人!”
這些年,上海人又開始有點不安穩。廣州人、深圳人、溫州人起來了,腰囊鼓鼓地走進上海。上海人瞪眼看著他們,沒有緊緊跟隨。有點自慚形穢,又沒有完全失卻自尊,心想;要是我們上海人真正站起來,將是完全另一番情景。也許是一種自我安慰吧,不妨姑妄聽之。
也許上海人的自我安慰不無道理。上海文明,首先是一種精神文化特征。單單是經濟流通,遠不能囊括上海文明。
上海文明的最大心理品性是建筑在個體自由基礎上的寬容并存。對上海人來說,寬容已不是一種政策和許諾,而是一種生命本能。
在中國,與上海式的寬容相抵觸的是一種與封建統治長期相偎依的京兆心態。即便封建時代過去了,這種心態的改良性遺傳依然散見處處。這種心態延伸到省城、縣城,構成一種幅度廣大的默契。
不管過去是什么性質的洪流起的作用,這種心態在上海被沖刷得比較淡薄。只要不侵礙到自己,上海人一般不大去指摘別人的生活方式。比之于其他地方,上海人在公寓、宿舍里與鄰居交往較少,萬不得已幾家合用一個廚房或廁所,互相間的磨擦和爭吵卻很頻繁,因為各家都要保住自身的獨立和自由。因此,上海人的寬容并不表現為謙讓,而是表現為“各管各”。在道德意義上,謙讓是一種美質;但在更深刻的文化心理意義上,“各管各”或許更貼近現代寬容觀。承認各種生態獨自存在的合理性,承認到可以互相不相聞問,比經過艱苦的道德訓練而達到的謙讓更有深層意義。為什么要謙讓?因為選擇是唯一的,不是你就是我,不讓你就要與你爭奪。這是大一統秩序下的基本生活方式和道德起點。為什么可以“各管各”?因為選擇的道路很多,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誰也不會吞沒誰。這是以承認多元世界為前提而派生出來的互容共生契約。
上海下層社會中也有不少喜歡議論別人的婆婆媽媽。但即使她們也知道,“管閑事”是被廣泛厭棄的一種弊病。調到上海來工作的外地干部,常常會苦惱于如何把“閑事”和“正事”區別開來。在上海人心目中,凡是不直接與工作任務有關的個人事務,都屬于別人不該管的“閑事”范疇。
上海人口語中有一句至高無上的反法語,曰“關依啥事體?”(即“管你什么事?”)在外地,一個姑娘的服飾受到同事的批評,她會就批評內容表述自己的觀點,如“裙子短一點有什么不好”、“牛仔褲穿著就是方便”之類,但一到上海姑娘這里,事情就顯得異常簡單:這是個人私事,即使難看透頂也與別人無關。因此,她只說一句“關依啥事體”,截斷全部爭執。說這句話的口氣,可以是忿然的,也可以是嬌嗔的,但道理卻是一樣。
在文化學術領域,深得上海心態的學者,大多是不愿意去與別人“商榷”,或去迎戰別人的“商榷”的。文化學術的道路多得很,大家各自走著不同的路,互相遙望一下可以,干嗎要統一步伐?這些年來,文化學術界多次出現過所謂“南北之爭”、“海派京派之爭”,但這種爭論大多是北方假設的。上海人即使被“商榷”了也很少反擊,他們固執地堅持著自己的觀點,對于反對者,他們心中回蕩著一個頑皮的聲音:“關依啥事體?”
本于這種個體自立的觀念,上海的科學文化往往具有新鮮性和獨創性;但是,也正是這種觀念的低層次呈現,上海又常常構不成群體性合力,許多可喜的創造和觀念顯得比較單薄。
本于這種個體自立的觀念,上海人有一種冷靜中的容忍和容忍中的冷靜。一位旅臺同胞回上海觀光后寫了一篇文章,說“上海人什么沒有見過”。誠然,見多識廣導向了冷靜和容忍,更重要的是,他們習慣于事物的高頻率變更,因此也就領悟到某種相反相成的哲理,變成了逆反性的冷靜。他們求變,又進而把變當作一種自然,善于在急劇變更中求得一份自我,也不詫異別人在變更中所處的不同態勢。
根據這種心理定勢,上海人很難在心底長久而又誠懇地服從一個號令,崇拜一個權威。一個外地的權威一到上海,常常會覺得不太自在。相反,上海人可以崇拜一個在外地并不得志、而自己看著真正覺得舒心的人物。京劇好些名角的開始階段,都是在上海唱紅了的。并不是京劇重鎮的上海,以那么長的一個時間衛護住了一個奇特的周信芳,這在另一座城市也許有點難于想象。上海人可以不講任何道理,一夜之間喜歡上了初出茅廬的越劇小生趙志剛、滬劇演員茅善玉,根本不管他還還沒有唱上幾回戲,或剛剛來自農村。那些想用資歷、排行、派頭來壓一壓上海人的老藝術家,剛到上海沒幾天就受到了報紙的連續批評。對于晉京獲獎之類,上海藝術家大多不感興趣。
北京人民藝術劇院要來上海演《茶館》等戲,作出這個決定時我正在北京參加全國文代會。北京戲劇界的朋友們十分擔心:如此蒼老的一個劇團,演幾臺老派戲,在上海這個流通碼頭能否成功?我和幾個上海同行都很有信心地回答:能!果然如此,上海人對真正的藝術表示了誠懇的熱忱,管它是舊是新。但是,在北京轟動萬分的“人體畫大展”,一搬到上海卻遇到了出乎意外的平靜。
上海文明的又一心理品性,是對實際效益的精明估算。也許是徐光啟的《幾何原本》余脈尚存,也許是急速變化的周圍現實塑造成了一種本領,上海人歷來比較講究科學實效,看不慣慢吞木訥的傻樣子。
搞科學研究,搞經營貿易,上海人膽子不大,但失算不多。全國各單位都會有一些費腦子的麻煩事,一般清上海人來辦較為稱職。這在各地都不是秘密。
可惜,事實上現在遞交給上海人需要消耗高腦力的`事情并不多,因此才華外溢,精明的估算用的不是地方,構成了上海人的一大毛病。
上海人不喜歡大請客,酒海內山;不喜歡“侃大山”,神聊通宵;不喜歡連續幾天伴陪著一位外地朋友,以示自己對友情的忠誠;不喜歡聽大報告,自己也不愿意作長篇發言;上海的文化沙龍怎么也搞不起來,因為參加者一估算,賠上那么多時間得不償失;上海人外出即使有條件也不太樂意往豪華賓館,因為這對哪一方面都沒有實際利益……凡此種種,都無可非議,如果上海人的精明只停留在這些地方,那就不算討厭。
但是,在這座城市,你也可以處處發現聰明過度的浪費現象。不少人若要到市內一個較遠的地方去,會花費不少時間思考和打聽哪一條線路、幾次換車的車票最為省儉,哪怕差三五分錢也要認真對待。這種事有時發生在公共汽車上,車上的旁人會脫口而出提供一條更省儉的路線,取道之精,恰似一位軍事學家在選擇襲擊險徑。車上的這種討論,常常變成一種群體性的投入,讓人更覺悲哀。公共宿舍里水電、煤氣費的分攤糾紛,發生之頻繁,上海很可能是全國之最。
可以把這一切都歸因于貧困。但是,他們在爭執時嘴上叼著的一支外國香煙,已足可把爭執的費用雙倍抵回。
我發現,上海人的這種計較,一大半出自對自身精明的衛護和表現。智慧會構成一種生命力,時時要求發泄,即便對象物是如此瑣屑,一發泄才會感到自身的強健。這些可憐的上海人,高智商成了他們沉重的累贅。沒有讓他們去鉆研微積分,沒有讓他們去畫設計圖,沒有讓他們去操縱流水線,沒有讓他們置身商業竟爭的第一線,他們怎么辦呢?去參加智力競賽,年紀已經太大;去參加賭博,聲名經濟皆受累。他們只能耗費在這些芝麻綠豆小事上,雖然認真而氣憤,也算一種消遣。
本來,這樣的頭腦,這一份口才,應出現在與外商談判的唇槍舌劍之間。
上海人的精明和智慧,構成了一種群體性的邏輯曲線,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中處處晃動、閃爍。快速的領悟力,迅捷的推斷,彼此都心有靈犀一點通。電車里買票,乘客遞上一角五分,只說“兩張”,售票員立即撕下兩張七分票,像是比賽著敏捷和簡潔。一切不能很快跟上這條邏輯曲線的人,上海人總以為是外地人或鄉下人,他們可厭的自負便由此而生。上海的售票員、營業員,服務態度在全國不算下等,他們讓外地人受不了的地方,就在于他們常常要求所有的顧客都有一樣的領悟力和推斷力。凡是沒有的,他們一概稱之為“拎勿清”,對之愛理不理。
平心而論,這不是排外,而是對自身智慧的悲劇性執迷。
上海人的精明估算,反映在文化上,就體現為一種“雅俗共賞”的格局。上海文化人大多是比較現實的,不會對已逝的生活現象迷戀到執著的地步,總會釀發出一種突破意識和先鋒意識。他們文化素養不低,有足夠的能力涉足國內外高層文化領域。但是,他們的精明使他們更多地顧及到現實的可行性和接受的可能性,不愿意充當傷痕斑斑、求告無門的孤獨英雄,也不喜歡長期處于曲高和寡、孤芳自賞的形態。他們有一種天然的化解功能,把學理融化于世俗,讓世俗閃耀出智慧。毫無疑問,這種化解,常常會使嚴謹繽密的理論懈弛,使奮發凌厲的思想圓鈍,造成精神行為的疲庸;但是,在很多情況下,它又會款款地使事情取得實質性進展,獲得慷慨突進者所難于取得的效果。這很可稱之為文化演進的精明方式。
特別能體現上海文明雅俗共賞特征的,是那張《新民晚報》。它始終保持著雅俗文化之間的巧妙平衡,結果,上海市民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把讀《新民晚報》當作每天不可缺少的生活規程的,而教授學者也絕不會把它鄙棄。它開辟了一個頗為奇妙的文化中介地帶,大雅大俗均可隨腳出入,而一個上海城就座落其間。由此我們可以聯想到上海的戲劇、繪畫、影視、小說,都有類似特征。
上海文明的另一種心理品性,是發端于國際交往歷史的開放型文化追求。
相比之下,在全國范圍內,上海人面對國際社會的心理狀態比較平衡。他們從來在內心沒有鄙視過外國人,因此也不會害怕外國人,或表示超乎常態的恭敬。他們在總體上有點崇洋,但在氣質上卻不大會媚外。我的朋友沙葉新幽默地提出過他的人生態度之一是“崇洋不媚外”,很可借過來概括上海人的心態。
毫無疑問,這與這座城市的歷史密切有關。老一代人力車夫都會說幾句英語,但即使低微如他們,也敢于在“五卅”的風潮中與外國人一爭高低。上海的里弄里一直有不少外國僑民住著,長年的鄰居,關系也就調節得十分自然。上海商店的營業員不會把一個外國顧客太當作一回事,他們常常還會估量外國顧客的經濟實力,幫他出點購物的主意。
北方不少城市稱外國人為“老外”,這個不算尊稱也不算鄙稱的有趣說法,似乎挺密切,實則很生分,至今無法在上海生根。在上海人的口語中,除了小孩,很少把外國人統稱為“外國人”,只要知道國籍,一般總會具體地說美國人、英國人、德國人、日本人。這說明,連一般市民,與外國人也有一種心理趨近。
今天,不管是哪一個階層,上海人對子女的第一企盼是出國留學。到日本邊讀書邊打工是已經走投無路了的青年們自己的選擇;只要子女還未成年,家長是不作這種選擇的,他們希望子女能正正經經到美國留學。這里普及著一種國際視野。
其實,即使在沒有開放的時代,上海人在對子女的教育上也隱隱埋伏著一種國際性的文化要求,不管當時能不能實現。上海的中學對英語一直比較重視,即使當時幾乎沒有用,也沒有家長提出免修。上海人總要求孩子在課余學一點鋼琴或歌唱,但又并不希望他們被吸收到當時很有吸引力的部隊文工團。一度在全國十分響亮的哈爾濱軍事工業大學,歷來對上海的優秀考生構不成向往。在“文革”**中,好像一切都滅絕了,但有幾次外國古典音樂代表團悄悄來臨,報紙上也沒作什么宣傳,不知怎么立即會卷起搶購票子的熱潮,這么多外國音樂迷原先都躲在哪兒呢?開演的時候,他們衣服整潔,秩序和禮節全部符合國際慣例,很為上海人爭臉。前些年舉行貝多芬交響音樂會,難以計數的上海人竟然在凜冽的寒風中通宵排隊。兩年前,我所在的學院試演著名荒誕派戲劇《等待戈多》,按一般標準,這出戲看起來十分枯燥乏味,國外不少城市演出時觀眾也不多。但是上海觀眾卻能靜靜看完,不罵人,不議論,也不歡呼,其間肯定有不少人是完全看不懂的,但他們知道這是一部世界名作,應該看一看,自己看不懂也很自然,既不恨戲也不恨自己。一夜又一夜,這批去了那批來,平靜而安詳。
毋庸諱言,上海的下層社會并不具備國際性的文化追求,但長期置身在這么一個城市里。久而久之,至少也養成了對一般文化的景仰。上海也流行過“讀書無用論”,但情況與外地略有不同,絕大多數家長都不能容忍一個能讀上去的子女自行輟學,只有對實在讀不好的子女,才用“讀書無用論”作為借口聊以自我安慰,并向鄰居搪塞一下。即使在“文革”**中,“文革”前最后一批大學畢業生始終是視點集中的求婚對象,哪怕他們當時薪水很低,前途無望,或外貌欠佳。在特定的歷史條件和社會環境中,這種對文化的景仰帶有非實利的盲目性,最講實利的上海人在這一點上不講實利,依我看,這是上海人與廣州人的最大區別之一,盡管他們在其他不少方面頗為接近。
上海文明的心理特征還可以舉出一些來,但從這幾點已可看出一點大概。
有趣的是,上海文明的承受者是一個構成極為復雜的群體,因此,這種文明并不體現為一個規定死了的群體,而是呈現為一種無形的心理秩序,吸納著和放逐著來來去去的過往人丁。有的人,居住在上海很久還未能皈依這種文明,相反,有的人進入不久便神魂與共。這便產生了非戶籍意義上,而是心理文化意義上的上海人。
無疑,上海人遠不是理想的現代城市人。一部扭曲的歷史限制了他們,也塑造了他們;一個特殊的方位釋放了他們,又制約了他們。他們在全國顯得非常奇特,在世界上也顯得有點怪異。
在文化人格結構上,他們是缺少皈依的一群。靠傳統?靠新潮?靠內地?靠國際?靠經濟?靠文化?靠美譽?靠實力?靠人情?靠效率?他們的靠山似乎很多,但每一座都有點依稀朦朧。他們最容易灑脫出去,但又常常感到一種灑脫的孤獨。
他們做過的,或能做的夢都太多太多。載著滿腦子的夢想,拖著踉蹌的腳步。好像有無數聲音在呼喚著他們,他們的才干也在渾身沖動,于是,他們陷入了真正的惶惑。
他們也感覺到了自身的陋習,憬悟到了自己的窩囊,卻不知挽什么風,捧什么水,將自己洗滌。
他們已經傾聽過來自黃土高原的悲愴壯歌,也已經領略過來自南疆海濱的輕快步履,他們欽羨過,但又本能地懂得,欽羨過分了,我將不是我。我究竟是誰?該做什么?整座城市陷入了思索。
前年夏天在香港參加一個國際會議,聽一位中國問題專家說:“我作了認真調查,敢于斷言,上海人的素質和潛力,絕不比世界上許多著名的城市差!”這種激勵的話語,上海人已聽了不止一次,越聽,越增加思考的沉重度。
每天清晨,上海人還在市場上討價還價,還在擁擠的公共汽車上不斷吵架。晚上,回到家,靜靜心,教訓孩子把英文學好。孩子畢業了,出息不大,上海人嘆息一聲,撫摸一下自己斑白的頭發。
一部怪異的上海史,落到這一代人手上繼續書寫。
續寫上海新歷史,關鍵在于重塑新的上海人。重塑的含義,是人格結構的調整。對此請允許我說幾句重話。
今天上海人的人格結構,在很大的成分上是百余年超濃度繁榮和**的遺留。在本世紀前期,上海人大大地見了一番世面,但無可否認,那時的上海人在總體上不是這座城市的主宰。上海人長期處于仆從、職員、助手的地位,是外國人和外地人站在第一線,承受著創業的樂趣和風險。眾多的上海人處于第二線,觀看著,比較著,追隨著,參謀著,擔心著,慶幸著,來反復品嘗第二線的樂趣和風險。也有少數上海人沖到了第一線,如果成功了,后來也都離開了上海。這種整體角色,即使上海人見聞廣遠,很能適應現代競爭社會,又缺少自主氣魄,不敢讓個體生命燦爛展現。
直到今天,即便是上海人中的佼佼者,最合適的崗位仍是某家跨國大企業的高級職員,而很難成為氣吞山河的第一總裁。上海人的眼界遠遠超過闖勁,適應力遠遠超過開創力。有大家風度,卻沒有大將風范。有鳥瞰世界的視野,卻沒有縱橫世界的氣概。
因此,上海人總在期待。他們眼界高,來什么也不能滿足他們的期待,只好靠發發牢騷來消遣。牢騷也僅止于牢騷,制約著他們的是職員心態。
沒有敢為天下先的勇氣,沒有統領全局的強悍,上海人的精明也就與怯弱相伴隨。他們不會高聲朗笑,不會拼死搏擊,不會孤身野旅,不會背水一戰。連玩也玩得很不放松,前顧后盼,拖泥帶水。連談戀愛也少一點浪漫色彩。
上海人的丑陋性,大多由此伸發。失去了人生的浩大走向,智慧也就成了手上的一種私人玩物。文化程度高的,染上沙龍氣,只聽得機敏的言詞滾滾滔滔,找不到生命激潮的涌動;文化程度低的,便不分場合耍弄機智,每每墮于刻薄和惡濾;再糟糕一點的,則走向市儈氣乃至流氓氣,成為街市間讓人頭痛的渣滓。上海人的日子過得并不順心,但由于他們缺少生命感,也就缺少悲劇性的體驗,而缺少悲劇性體驗也就缺少了對崇高和偉大的領受;他們號稱偏愛滑稽,但也僅止于滑稽而達不到真正的幽默,因為他們不具備幽默所必須有的大氣和超逸。于是,上海人同時失卻了深刻的悲和深刻的喜,屬于生命體驗的兩大基元對他們都頗為黯淡。本來,中國的藝術文化走到今天不應該再完全寄情于歸結歷史的反思形態,上海理應在開拓新的時空中有更大的作為,但上海人的這種素質一時擔當不了這個重任,對生命體驗的黯淡決定了他們的小家子氣。中國文化在可以昂首突進的地方找不到多少歷險家,卻遇到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職員。
即便是受到全國厭棄的那份自傲氣,也只是上海人對于自己生態和心態的盲目守衛,做得瑣瑣碎碎,不成氣派。真正的強者也有一份自傲,但是有恃無恐的精神力量使他們變得大方而豁達,不會只在生活方式;言談舉止上自我陶醉,冷眼看人。
總而言之,上海人的人格結構盡管不失精巧,卻缺少一個沸沸揚揚的生命熱源。于是,這個城市失去了燙人的力量,失去了浩蕩的勃發。
可惜,譏刺上海人的鋒芒,常常來自一種更落后的規范:說上海人崇洋媚外、各行其是、離經叛道;要上海人重歸樸拙、重返馴順、重組一統。對此,胸襟中貯滿了海風的上海人倒是有點固執,并不整個兒幡然悔悟。暫時寧肯這樣,不要匆忙趨附。困惑迷惘一陣子,說不定不久就會站出像模像樣的一群。
上海人人格結構的合理走向,應該是更自由、更強健、更熱烈、更宏偉。它的依憑點是大海、世界、未來。這種人格結構的群體性體現,在中國哪座城市都還沒有出現過。
如果永遠只是一個擁擠的職員市場,永遠只是一個新一代華僑的培養地,那么,在未來的世界版圖上,這個城市將黯然隱退。歷史,從來不給附庸以地位。
上海的地位,本不是這樣,本不應這樣!
如果人們能從地理空間上發現時間意義,那就不難理解:失落了上海的中國,也就失落了一個時代。失落上海文明,是全民族的悲哀。
余秋雨散文雪余秋雨雪的散文
余秋雨寫陽關,不是一般的探幽訪勝,不是單純的詠物抒懷,而是借助陽關這一歷史遺跡來折射中華民族在人類文明史上曾經作出的貢獻,來追尋中國古代文人曾經經歷過的生命體驗。因此,余秋雨筆下的陽關,已經超越了陽關本身的意義,從而進入了人生、社會和歷史等更加廣闊的領域之中。
我們可以把全文分為三個層次來理解。
第一層次:從開頭到第三自然段“他們褪色的青衫里,窨藏著什么法術呢?”
文章一開頭,便是一段議論,指出歷史上種種“怪異”但又建黨的現象:當為官的文人“峨冠博帶早已零落成泥之后”,他們“偶爾涂劃的詩文,竟能鐫刻山河,雕鏤人心”。以至無數的人們會在童年時代使“自選搭建”這此詩文景象,到了成年以后,又會“焦渴地企盼著對詩境實地的踏訪”。為什么古代文人的生命體驗又會成為后代人們的生命體驗呢?余秋雨的感慨到這里戛然而止,留下的是給讀者的思考和耐人尋味的話題,巧妙地承轉出下文。
第二層次:從“今天,我沖著王維的那首《渭城曲》,去尋陽關了”到第十一自然段“我憑直覺確信,這便是陽關了”。
余秋雨說自己“沖著王維的那首《渭城曲》”去尋陽關,既是對上文“焦渴地企盼著對詩境實地的踏訪”的照應,又告訴讀者“為童年,為歷史,為許多無法言傳的原因”來追尋生命體驗的目的。余秋雨接下去在讀者面前展現的是沙漠邊陲的一派荒涼、肅殺、空曠的景象。對莽莽沙漠和沙漠雪景描繪,既是寫實的,又是深化了的。從寫實的角度順理成章的帶出墳堆,由此展開了聯想:“中原慈母的白發,江南春閨的遙望,湖湘稚兒的夜哭。故鄉柳蔭下的決別,將軍圓睜的怒目,獵獵于朔風中的軍旗”,簡潔而形象地概括出一幕幕的歷史景象,而墳堆本身,又是一種民族精神的象征,從中呈現出社會性、人性,余秋雨的歷史滄桑之感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來。第十自然段用的是對比的手法,余秋雨說“堆積如山的二十五史,寫在這個荒原上的篇頁還算是比較光彩的”,“在中原內地就不同了……晨鐘暮鼓的音響總是那樣的詭秘和乖戾”。
二十五史是歷代帝王修撰的所謂正史,余秋雨這樣寫,既點出歷代王朝醉生夢死、荒淫奢侈的`生活,又襯托了前方將士艱苦守衛邊疆的英雄氣概,突出了中華民族戍邊屯墾、抗御外侮的民族精神。
第三層次即余下的部分。這一部分是對陽關遺址的直接憑吊。余秋雨用寒風、葦草、群山、白雪、烽火臺等物象描繪出陽關遠近的荒涼之后,筆鋒一轉,又回到王維的《渭城曲》,用這首千古絕唱帶出“唐人風范”,盡管行路艱難,但他們不會灑淚悲嘆,告別是經常的,步履是放達的。可悲的是唐代前沒有把它的屬于藝術家的自信延續久遠,“長安的宮殿,只為藝術家們開了一個狹小的邊門”,因此,“陽關的風雪,竟越見凄迷”,最后“陽關坍馳了,坍馳在一個民族的精神疆域中。它終成廢墟,終成荒原”。“民族的精神疆域”和上文“歷史老人凜然肅然,扭過頭去,顫巍巍地重又邁向三皇五帝的宗譜”都是散文筆法,實質上,余秋雨在這里抨擊的是封建廣義的保守、腐朽,帖于封建制度的禁錮,輝煌的歷史只是陽光的一現,只能停滯在長久而黑暗的歷代帝王的宗譜中。這一層次交織著余秋雨復雜的情感、欣慰和遺憾,透過強烈的歷史滄桑感不時地流露出來,具有一唱三嘆的效果。
這篇散文激情洋溢,余秋雨一路行吟,豐富敏銳的感受和對民族文化的熾熱感情給人以強烈的感染。
母親散文余秋雨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六日,約旦佩特拉,夜宿silkroad旅館我在過去的旅行中得到一條經驗:一般高高低低的丘陵地帶不要太在意,如果在大平原里突如其來地出現了高山,這要引起高度重視,里邊很可能有勝景;如果這突如其來的高山又奇形怪狀,那就必須停車,否則遲早得后悔。
從安曼向南走,二百公里都是枯燥的沙地和沙丘,令人厭倦,突然,遠處有一種紫褐色的巨大怪物,像是一團團向天沸騰的涌泉,滾滾蒸汽還在上面繚繞。但這只是比喻,涌泉早已凝固,成了山脈,繚繞的蒸汽是山頂云彩。人們說,這就是佩特拉(petra)。
十九世紀,一位研究阿拉伯文明的瑞士學者從古書上看到,在這遼闊的沙漠里有一座“玫瑰色的城堡”。這座城堡應該有一些遺跡吧,哪怕是一些玫瑰色的碎石?他經過整整九年的尋找,發現了這個地方。
山口有一道裂縫,深不見底,一步踏入,只見兩邊的峭壁齊齊地讓開七八米左右,形成一條彎曲而又平整的甬道。高處的天與腳下的道,形成兩條平行的窄線。連接兩條窄線的峭壁,有的做刀切狀,有的做淋掛狀,但全部都是玫瑰紅,中間攙一些赭色的紋、白色的波,一路明艷,一路喜氣,款款曼曼地舒展進去。不知走了多少路、轉了多少彎,心中卻一點也不慌,因為由藍天跟著,有玫瑰紅伴著,前面一定吉祥。
甬道終點是鑿在崖壁上的一座羅馬式宮殿,底層十余米高的六個圓柱幾乎沒有任何缺損,進入門廳,有臺階通達正門,兩邊又有側門,門框門楣的雕刻也十分完好。門廳兩邊是高大的騎士浮雕,人和馬都呈現為一種簡練飽滿的寫意風格。二層是三組高大的亭柱雕刻,中間一組為圓形,共有九尊羅馬式神像浮雕。宮殿的整體風格是精致、高雅、堂皇,集中了歐洲貴族的審美追求,二層的圓形亭柱和一層的寫意浮雕又有鮮明的東方風格。
這座宮殿,你甚至不愿意把它當作遺跡,它的齊整程度,就像現代仍在啟用的一座古典建筑,但現代哪有這般奢侈,敢用一色玫瑰紅的原石筑造宮殿,而且是鑿山而建!
這座宮殿被稱之為“法老寶庫”,再走一段路,還能看到一座完好的羅馬競技場,所有的觀眾席都是鑿山而成,環抱成精確的半圓形。
競技場對面,是大量華貴的歐洲氣派皇家陵墓。此外,玫瑰色的山崖間洞窟處處,每一個洞窟都有精美設計。站在底下舉頭四顧,立即就能得出結論,這是一個夢幻般美麗的城郭所在,但這個城郭被崇山包裹,只有一兩條山縫隱秘相通。這里干燥、通風,又有泉眼,我想古代任何一個部落只要一腳踏入,都會把這里當作最安全舒適的城寨。
佩特拉美麗神奇卻缺少文字,也許該有的文字還在哪個沒被發現的石窟中藏著,因此我們對它的歷史,只能猜測和想像。一般認為,它大約是公元前二世紀那巴特亞人(nabataean)的庇護地,他們是游牧的阿拉伯人中的一支,從北方過來,一度曾經顯赫,因此這個隱蔽的地方也曾熱鬧非凡,過往客商爭相繞著曲折的甬道進進出出,把它當作驛站。它也曾進入羅馬人的勢力范圍,因此打上了深深的羅馬風格印記。
但是,大約到公元七世紀,它突然變得冷清,甚至漸漸死寂。究其原因,一說是過往客商已開辟海路,此處不再成為交通驛站;二說是遇到兩次地震,滾滾下傾的山石使人們不敢再居住。總之,它徹底地逃離了文明的視線,差不多有一千年時間,精美絕倫的玫瑰紅宮殿和羅馬競技場不再有人記得,但它們都還完好無損地存在著,只與清風明月為伴。只有一些游牧四處的貝都因人(bedouins)在這里棲息,我不知道他們面對這些壯麗遺跡時作何感想。他們的后代也許以為,天地間本來就有如此華美的廳堂玉階,供他們住宿。那么,他們如果不小心游牧到巴黎,也會發出“不過爾爾”之嘆。
站在佩特拉的山谷中我一直在想這樣一個問題:我們一路探訪的,大多是名垂史冊的顯形文明,而佩特拉卻提供了另一種讓歷史學家張口結舌的文明形態,這樣的形態在人類發展史上應該比顯形文明更多吧?知道有王國存在過,卻完全不知道存在的時間和原因,更不知道統治者的姓名和履歷;估計發生過戰爭,卻連雙方的歸屬和勝敗也一無所知;目睹有精美建筑,卻無法判斷它們的主人和用途……顯形文明因為理清了自己的歷史邏輯,容易使后人以夸張的方式來理解它們存在的廣度和深度。但這種夸張,掩蓋了多少實實在在的豐富、雜亂、爭逐和湮滅!人們對文明史的認識,大多停留在文字記載上,以及記載者制訂的規范上,這也難怪,因為人們認知各種復雜現象時總會有一種簡單化、明確化的欲望,尤其在課堂和課本中更是這樣,所以,取消弱勢文明、異態文明、隱蔽文明,幾乎成了一種普遍的社會心理習慣。這種心理習慣的惡果,就是用幾個既定的概念,對古今文明現象定框劃線、削足適履,傷害了文明生態的多元性和天然性。
因追求過度的有序而走向徹底的無序,因企圖規整文明而變成嚴重損傷文明,這是我們常見的現象。更常見的是,很多人文科學一直在為這種現象推波助瀾。
佩特拉以它驚人的美麗,對此提出了否定。它說,人類有比常識更長的歷史、更多的活法、更險惡的遭遇、更寂寞的輝煌。
余秋雨散文朗讀
我不知道他們給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確乎是漸漸空虛了。在默默里算著,八千多日子已經從我手中溜去;像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流里,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我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去的盡管去了,來的盡管來著;去來的中間,又怎樣地匆匆呢?早上我起來的時候,小屋里射進兩三方斜斜的太陽。太陽他有腳啊,輕輕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著旋轉。于是--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天黑時,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著面嘆息。但是新來的日子的影兒又開始在嘆息里閃過了。
你聰明的,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么一去不復返呢?
余秋雨散文《信客》余秋雨的信客
我國廣大山區的郵電網絡是什么年代健全起來的,我沒有查過,記得早年在鄉間,對外的通信往來主要依靠一種特殊職業的人:信客。
信客是一種私人職業,不受任何機構管理。這個地方外出謀生的人多了,少不了要帶幾封平安家信、帶一點衣物食品的,方圓幾十里又沒有郵局,那就用得著信客了。信客要有一點文化,知道各大碼頭的情形,還要一副強健的筋骨,背得動重重的行李。
細想起來,做信客實在是一件苦差事。鄉間外出的人數量并不太多,他們又不集中在一個城市,因此信客的生意不大,卻很費腳力。如果交通方便也就用不著信客了,信客常走的路大多七轉八拐,換車調船,聽他們說說都要頭昏。信客如果把行李交付托運也就賺不了什么錢,他們一概是肩挑、背駝、手提、腰纏,咬著牙齒走完坎坷長途。所帶的各家各戶信件貨物,品種繁多,又絕對不能有任何散失和損壞,一路上只得反復數點,小心翼翼。當時大家都窮,托運費十分低廉,有時還抵不回來去盤纏,信客只得買最差的票,住最便宜的艙位,隨身帶點冷饅頭、炒米粉充饑。
信客為遠行者們效力,自己卻是最困苦的遠行者。一身破衣舊衫,滿臉風塵,狀如乞丐。
沒有信客,好多鄉人就不會出遠門了。在很長的時期中,信客沉重的腳步,是鄉村和城市的紐帶。
二
我家鄰村,有一個信客,年紀不小了,已經長途跋涉了二三十年。
他讀過私塾,年長后外出闖碼頭,碰了幾次壁,窮落潦倒,無以為生,回來做了信客。他做信客還有一段來由。
本來村里還有一個老信客。一次,村里一戶人家的姑娘要出嫁,姑娘的父親在上海謀生,托老信客帶來兩匹紅綢。老信客正好要給遠親送一分禮,就裁下窄窄的一條紅綢扎禮品,圖個好看。沒想到上海那位又托另一個人給家里帶來口信,說收到紅綢后看看兩頭有沒有畫著小圓圈,以防信客做手腳。這一下老信客就栽了跟頭,四鄉立即傳開他的丑聞,以前叫他帶過東西的各家都在回憶疑點,好像他家的一切都來自克扣。但他的家,破爛灰黯,值錢的東西一無所有。
老信客聲辯不清,滿臉凄傷,拿起那把剪紅綢的剪刀直扎自己的手。第二天,他揣著那只傷痕累累的手找到了同村剛從上海落魄回來的年輕人,進門便說:“我名譽糟踐了,可這鄉間不能沒有信客。”
整整兩天,老信客細聲慢氣地告訴他附近四鄉有哪些人在外面,鄉下各家的門怎么找,城里各人的謀生處該怎么走。說到幾個城市里的路線時十分艱難,不斷在紙上畫出圖樣。這位年輕人連外出謀生的人也大半不認識,老信客說了又說,比了又比,連他們各人的脾氣習慣也作了介紹。
把這一切都說完了,老信客又告訴他沿途可住哪幾家小旅館,旅館里哪個茶房可以信托。還有各處吃食,哪一個攤子的大餅最厚實,哪一家小店可以光買米飯不買菜。
從頭至尾,年輕人都沒有答應過接班。可是聽老人講了這么多,講得這么細,他也不再回絕。老人最后的囑咐是揚了揚這只扎傷了的手,說:“信客信客就在一個信字,千萬別學我。”
年輕人想到老人今后的生活,說自己賺了錢要接濟他。老人說:“不。我去看墳場,能糊口。我臭了,你挨著我也會把你惹臭。”
老信客本來就單身一人,從此再也沒有回村。
年輕信客上路后,一路上都遇到對老信客的問詢。大半輩子的風塵苦旅,整整一條路都認識他。流落在外的游子,年年月月都等著他的腳步聲。現在,他正躲在山間墳場邊的破草房里,夜夜失眠,在黑暗中睜著眼,迷迷亂亂地回想著一個個碼頭,一條條船只,一個個面影。
刮風下雨時,他會起身,手扶門框站一會,暗暗囑咐年輕的信客一路小心。
三
年輕的信客也漸漸變老。他老犯胃病和風濕病,一犯就想到老信客,老人什么都說了,怎么沒提起這兩宗病?順便,關照家人抽空帶點吃食到墳場去。他自己也去過幾次,老人逼著他講各個碼頭的變化和新聞。歷來是壞事多于好事,他們便一起感嘆唏噓。他們的談話,若能記錄下來,一定是歷史學家極感興趣的中國近代城鄉的變遷史料,可惜這兒是山間,就他們兩人,剛剛說出就立即飄散,茅屋外只有勁厲的山風。
信客不能常去看老人。他實在太忙,路上花費的時間太多,一回家就忙著發散信、物,還要接收下次帶出的東西。這一切都要他親自在場,親手查點,一去看老人,會叫別人苦等。
只要信客一回村,他家里總是人頭濟濟。多數都不是來收發信、物的,只是來看個熱鬧,看看各家的出門人出息如何,帶來了什麼希罕物品。農民的眼光里,有羨慕,有嫉妒;比較得多了,也有輕蔑,有嘲笑。這些眼神,是中國農村對自己的冒險家們的打分。這些眼神,是千年故土對城市的探詢。
終于有婦女來給信客說悄悄話:“關照他,往后帶東西幾次并一次,不要雞零狗碎的”;“你給他說說,那些貨色不能在上海存存?我一個女人家,來強盜來賊怎么辦”……信客沈穩地點點頭,他看得太多,對這一切全能理解。都市里的升沉辱,震顫著長期遲鈍的農村神經系統,他是最敏感的神經末梢。
闖蕩都市的某個謀生者突然得了一場急病死了,這樣的事在那樣的年月經常發生。信客在都市同鄉那里聽到這個消息,就會匆匆趕去,代表家屬鄉親料理后事、收拾遺物。回到鄉間,他就挾上一把黑傘,傘柄朝前,朝死者家里走去。鄉間報死訊的人都以倒挾黑傘為標記,鄉人一看就知道,又有一個人客死他鄉。來到死者家里,信客滿臉戚容,用一路上想了很久的'委婉語氣把噩耗通報。可憐的家屬會號淘大哭,會猝然昏厥,他都不能離開,幫著安慰張羅。更會有一些農婦聽了死訊一時性起,咬牙切齒地憎恨都市,憎恨外出,連帶也憎恨信客,把他當作了死神冤鬼,大聲訛斥,他也只能低眉順眼、聽之忍之、連聲諾諾。
下午,他又要把死者遺物送去,這件事情更有危難。農村婦女會把這堆簡陋的遺物當作丈夫生命的代價,幾乎沒有一個相信只有這點點。紅紅的眼圈里射出疑惑的利劍,信客渾身不自在,真像做錯了什么事一般。他只好柔聲地匯報在上海處置后事的情況,農村婦女完全不知道上海社會,提出的詰問每每使他無從回答。
直到他流了幾身汗,賠了許多罪,才滿臉晦氣地走出死者的家。他能不干這檔子事嗎?不能。說什麼我也是同鄉,能不盡一點鄉情鄉誼?老信客說過,這鄉間不能沒有信客。做信客的,就得挑著一副生死禍福的重擔,來回奔忙。四鄉的外出謀生者,都把自己的血汗和眼淚,堆在他的肩上。
四
信客識文斷字,還要經常代讀、代寫書信。沒有要緊事帶個口信就是了,要寫信總是有了不祥的事。婦女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在信客家里訴說,信客鋪紙磨墨,琢磨著句子。他總是把無窮的幽怨和緊迫的告急調理成文縟縟的語句,鄭重地裝進信封,然后,把一顆顆破碎和焦灼的心親自帶向遠方。
一次,他帶著一封滿紙幽怨的信走進了都市的一間房子,看見發了財的收信人已與另一個女人同居。他進退兩難,猶豫再三,看要不要把那封書信拿出來。發了財的同鄉知道他一來就會壞事,故意裝作不認識,厲聲質問他是什麼人。這一下把他惹火了,立即舉信大叫:“這是你老婆的信!”
信是那位時髦女郎拆看的,看完便大哭大嚷。那位同鄉下不了臺,硬說他是私闖民宅的小偷,拿出一封信來只是脫身伎兩。為了平息那個女人的哭鬧,同鄉狠狠打了他兩個耳光,并把他狃送到了巡捕房。他向警官解釋了自己的身分,還拿出其他許多同鄉的地址作為證明。傳喚來的同鄉集資把他保了出來,問他事由,他只說自己一時糊涂,走錯了人家。他不想讓顛沛在外的同鄉蒙受陰影。
這次回到家,他當即到老信客的墳頭燒了香,這位老人已死去多年。他跪在墳頭請老人原諒:從此不再做信客。他說:“這條路越來越兇險,我已經支持不了。”
他向鄉親們推說自己腿腳有病,不能再出遠門。有人在外的家屬一時陷入恐慌,四處物色新信客,怎麼也找不到。
只有這時,人們才想起他的全部好處,常常給失去了生活來源的他端來幾碗食物點心,再請他費心想想通信的辦法。
也算這些鄉村劫數未盡,那位在都市里打了信客耳光的同鄉突然發了善心。此公后來更發了一筆大財,那位時髦女郎讀信后立即離他而去,他又在其他同鄉處得知信客沒有說他任何壞話,還聽說從此信客已賦閑在家,如此種種,使他深受感動。他回鄉來了一次,先到縣城郵局塞錢說項,請他們在此鄉小南貨店里附設一個代辦處,并提議由信客承擔此事。
辦妥了這一切,他回到家里慰問鄰里,還親自到信客家里悄悄道歉,請他接受代辦郵政的事務。信客對他非常恭敬,請他不必把過去了的事情記在心上。至于代辦郵政,小南貨店有人可干,自己身體不濟,恕難從命。同鄉送給他的錢,他也沒拿,只把一些禮物收下。
此后,小南貨店門口掛出了一只綠色的郵箱,也辦包里郵寄,這些鄉村又與城市接通了血脈。
信客開始以代寫書信為生,央他寫信的實在不少,他的生活在鄉村中屬于中等。
五
兩年后,幾家私塾合并成一個小學,采用新式教材。正缺一位地理教師,大家都想到了信客。
信客教地理繪聲繪色,效果奇佳。他本來識字不多,但幾十年游歷各處,又代寫了無數封書信,實際文化程度在幾位教師中顯得拔尖,教起國文來也從容不迫。他眼界開闊,對各種新知識都能容納。更難能可貴的是,他深察世故人情,很能體諒人,很快成了這所小學的主心骨。不久,他擔任了小學校長。
在他當校長期間,這所小學的教學質量,在全縣屬于上乘。畢業生考上城市中學的比例,也很高。
他死時,前來吊唁的人非常多,有不少還是從外地特地趕來的。根據他的遺愿,他的墓就筑在老信客的墓傍。此時的鄉人已大多不知老信客是何人,與這位校長有什麼關系。為了看著順心,也把那個不成樣子的墳修了一修。
【文章賞析】。
結構分析。
本文可分成四個小標題(由于第一章節通常被刪去,以下為第二至第五章節小標題):
3.辭職**(為什么不當信客)詳細概括:揭穿了主顧的敗行遭打罵,誣陷,無奈卸去了差事。
4.轉行從教(為什么當老師,校長)詳細概括:當小學教師,升為校長,去世后葬在老信客墓旁。吊唁的人很多。
文章主旨。
本文通過敘說兩個信客的不同際遇及信客這個職業在民間的最終消亡,著重刻畫了一個受人尊重的信客形象,贊揚了信客任勞任怨,恪盡職守,誠信無私,潔身自好,待人寬厚,善良厚道的美好品質。
文章感悟。
1.社會有某種需要,就有某種職業。
故鄉浙江余姚,離上海比較近,20世紀初就有不少人去上海謀生,當時郵政業務尚未普及到鄉村,城鄉之間通訊需要專人擔當,于是有了信客這種特殊職業。“這鄉間不能沒有信客”,老信客自感“名譽糟蹋了”,干不下去了,找到年輕人,年輕人最終不好回絕,當了第二代信客。
信客終年跋涉,非常勞苦。
到了一地,又非常繁忙,既要散發信、物,又要接收下次帶出的信、物。還有額外工作,要經常代讀、代寫書信。有時還要充當代理人,某個謀生者死了,得盡同鄉情誼,匆匆趕去,代表家屬料理后事,收拾遺物。回到鄉間,又要通報噩耗,幫著安慰張羅,交送遺物,匯報處置后事的情況。“信客”挑著一副生死禍福的重擔,來回奔忙。四鄉的外出謀生者,都把自己的血汗和眼淚,堆在信客身上。
信客收入微薄,生活貧窮。
老信客干了一輩子,家里破爛灰暗,值錢的東西一無所有。沿途投宿,揀便宜的小旅館住,吃飯盡找那種“可以光買米飯不買菜”的小店。終年奔波,胃病和風濕病成了職業病。
信客最痛苦的是蒙受懷疑、欺凌、憎恨。
老信客僅僅裁下窄窄的一條紅綢,被人糟蹋了一生名譽,再也做不起人。信客通報噩耗,有的農婦竟把他當作死神冤鬼,大聲呵斥。送交遺物,還被人懷疑貪占。那個發了財拈花惹草的同鄉竟誣稱信客為小偷,扭送巡捕房。信客這條路布滿兇險,叫人撐持不了。
但是,社會總體總是有良心的,奉獻者終究會贏得敬愛和懷念。信客終于不再堅持下去了,人們想起他的好處,常送去關懷和溫暖,就是那位發財的同鄉后來也向他道歉,并請他接受代辦本鄉郵政的事務。人們推舉信客當老師,信客工作出色,還當了小學校長。他死時,人們紛紛趕來吊唁。
2.特殊的職業造就特殊的品格和素質。
信客任勞任怨。
他理解在外謀生者,也理解在家的家屬,理解他們的需要與感情。事情不分份內份外,只要有求于他,再辛苦也在所不辭,有時候還得忍受無端的猜疑與羞辱。
信客誠信無私。
他銘記老信客的囑告:“信客信客就在一個信字。”誠信是這個職業的生命。誠信以不貪為前提,他潔身自好,從不雁過拔毛,他潔白無瑕,也不怕別人懷疑。
信客待人寬容。
他在發財的同鄉那里遭遇了兇險,他不想讓在外的同鄉蒙受陰影,回鄉后也沒有挑事,不說任何壞話,他保護了一個家庭。
信客的閱歷又讓他增長才干。
他年輕時屢屢碰壁,窮愁潦倒,長時間當信客,文化程度提高了,眼界開闊了,閱歷豐富了,他當教師是好樣的教師,當校長是好樣的校長,他贏得了社會普遍的贊譽。
余秋雨散文
莫高窟門外,有一條河。過河有一片空地,高高低低建著幾座僧人圓寂塔。塔呈圓形,狀近葫蘆,外敷白色。我去時,有幾座已經坍弛,還沒有修復。只見塔心是一個木樁,塔身全是黃土,壘在青磚基座上。夕陽西下,朔風凜列,整的塔群十分凄涼。
有一座塔,顯得比較完整,大概是修建年代比較近吧?好在塔身有碑,移步一讀,猛然一驚,它的主人,竟然就是那個王圓箓!
再小的個子,也能給沙漠留下長長的身影。再小的人物,也能讓歷史吐出重重的嘆息。王圓箓既是小個子,又是小人物。我見過他的照片,穿著土布棉衣,目光呆滯,畏畏縮縮,是那個時代到處可以見到的一個中國平民。他原是湖北麻城的農民,在甘肅當過兵,后來為了謀生做了道士。幾經轉折,當了敦煌莫高窟的家。
莫高窟以佛教文化為主,怎么會讓一個道士來當家?中國的民間信仰本來就是羼雜互溶的,王圓箓幾乎是個文盲,對道教并不專精,對佛教也不抵拒,卻會主持宗教儀式,又會化緣募款,由他來管管這一片冷窟荒廟,也算正常。
但是,世間很多看起來很正常的現象常常掩蓋著一個可怕的黑洞。莫高窟的驚人蘊藏,使王圓箓這個守護者與守護對象之間產生了文化等級上的巨大的落差。這個落差,就是黑洞。
我曾讀到潘絜茲先生和其他敦煌學專家寫的一些書,其中記述了王道士的日常生活。他經常出去化緣,得到一些錢后,就找來一些很不高明的當地工匠,先用草刷蘸上石灰把精美的古代壁畫刷白,再掄起鐵錘把塑像打毀,用泥巴堆起的靈官之類,因為他是道士。但他又想到這里畢竟是佛教場所,于是再讓那些工匠用石灰把下寺的墻壁刷白,繪上唐代玄奘到西天取經的故事。他四處打量,覺得一個個洞窟太憋氣了,便要工匠們把它們打通,大片的壁畫很快灰飛煙滅成了走道。做完這些事,他又去化緣,準備繼續刷,繼續砸,繼續堆,繼續畫。
這些記述的語氣都很平靜,但我每次讀到,腦海里也總像被刷了石灰一般,一片慘白。我幾乎不會言動,眼前一直晃動著那些草刷和鐵鍾。
“住手!”我在心底呼喊,只見王道士轉過臉來,滿眼困惑不解。我甚至想低聲下氣地懇求他:“請等一等,等一等……”但是等什么呢?我腦中依然一片慘白。
二
一九〇〇年五月二十六日,王道士從一個姓楊的幫工那里得知,一處洞窟的墻壁里面好像是空的,里邊可能還隱藏著一個洞穴。兩人挖開一看,嗬,果然一個滿滿實實的藏經洞!
王道士完全不明白,此刻,他打開了一扇轟動世界的門戶。一門永久性的學問,將靠著這個洞穴建立。無數才華橫溢的學者,將為這個洞穴耗盡終生。因此,從這一天開始,他的實際地位已經直竄而上,比世界上那些著名的遺跡博物館館長還高。但是,他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他隨手拿了幾個經卷到知縣那里鑒定,知縣又拿給其他官員看。官員中有些人知道一點輕重,建議運到省城,卻又心疼運費,便要求原地封存。在這個過程中,消息已經傳開,有些經卷已經流出,引起了在新疆的一些外國人士的注意。
當時,英國、德國、法國、俄國等列強,正在中國的西北地區進行著一場考古探險的大拼搏。這個態勢,與它們瓜分整個中國的企圖緊緊相連。因此,我們應該稍稍離開莫高窟一會兒,看一看全局。
就在王道士發現藏經洞的幾天之前,在北京,英、德、法、俄、美等外交使團又一次集體向清朝的政府遞交照會,要求嚴懲義和團。恰恰在王道士發現藏經洞的當天,列強決定聯合出兵。這就是后來攻陷北京,迫使朝廷外逃,最終又迫使中國賠償四億五千萬兩白銀,也就是每個中國人都要賠償一兩白銀的“八國聯軍”。
時間,怎么會這么巧呢?
好像是,北京東交民巷的外國使館里一作出進攻中國的決定,立即刺痛了一個龐大機體的神經系統,西北沙漠中一個洞穴的門剎時打開了。
更巧的是,僅僅在幾個月前,甲骨文也被發現了。
我想,藏經洞與甲骨文一樣,最能體現了一個民族的文化自信,因此必須猛然出現在這個民族幾乎完全失去自信的時刻。
即使是巧合,也是一種偉大的巧合。
遺憾的是,中國學者不能像解讀甲骨文一樣解讀藏經洞了,因為那里的經卷的所有權,已經被悄悄地轉移。
三
產生這個結果,是因為莫高窟里三個男人的見面。
第一個就是主人王圓箓,不多說了。
第二個是匈牙利人斯坦因,剛加入英國籍不久,此刻受印度zheng府和大英博物館指派,到中國的西北地區考古。他博學、刻苦、機敏、能干,在考古專業水準上堪稱世界一流,卻又具有一個殖民主義者的文化傲慢。他精通七、八種語言,卻不懂中文,因此引出了第三個人,翻譯蔣孝琬。
蔣孝琬長得清瘦文弱,湖南湘陰人。這個人是中國十九世紀后期出現的“買辦”群體中的一個。這個群體在溝通兩種文明的過程中常常備受心靈煎熬,又兩面不討好。我一直建議藝術家們在表現中國近代題材的時候不要放過了這種橋梁式的悲劇性典范。但是,蔣孝琬好像是這個群體中的異類。他幾乎沒有任何心靈煎熬。
斯坦因到達新疆喀什時,發現聚集在那里的外國考古學家們有一個共識,就是千萬不要與中國學者合作。理由是,中國學者一到關鍵時刻,例如在關及文物所有權的當口上,總會在心底產生“華夷之防”的敏感,給外國人帶來種種阻礙。但是,蔣孝琬完全不是這樣,那些外國人告訴斯坦因:“你只要帶上了他,敦煌的事情一定成功。”
事實果然如此。從喀什到敦煌的漫長路途上,蔣孝琬一直在給斯坦因講述中國官場和中國民間的行事方式,使斯坦因覺得比再讀幾個學位更重要。到了莫高窟,所有聯絡、刺探、勸說王圓箓的事,都是蔣孝琬在做。
王圓箓從一開始就對斯坦因抱著一種警惕、躲閃、拒絕的態度。蔣孝琬蒙騙他說,斯坦因從印度過來,是要把當年玄奘取來的經送回原處去,為此還愿意付一些錢。王圓箓像很多中國平民一樣,對《西游記》里的西天取經故事既熟悉又崇拜,聽蔣孝琬繪聲繪色地一說,又看到斯坦因神情莊嚴地一次次焚香拜佛,竟然心有所動。因此,當蔣孝琬提出要先“借”幾個“樣本”看看,王圓篆雖然遲疑、含糊了很久,終于還是塞給他幾個經卷。
于是,又是蔣孝琬,連夜挑燈研讀那個幾經卷。他發現,那正巧是玄奘取來的經卷的譯本。這幾個經卷,明明是王圓箓隨手取的,居然果真與玄奘有關,王圓箓激動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似乎聽到了佛的旨意。洞穴的門,向斯坦因打開了。
當然,此后在經卷堆里逐頁翻閱選擇的,也是蔣孝琬,因為斯坦因本人不懂中文。
蔣孝琬在那些日日夜夜所做的事,也可以說成是一種重要的文化破讀,因為這畢竟是千年文物與能夠讀懂的人的第一次隆重相遇。而且,事實證明,蔣孝琬對中國傳統文化有著廣博的知識、不淺的根底。
那些寒冷的沙漠之夜,斯坦因和王圓箓都睡了,只有他在忙著。睡著的兩方都不懂得這一堆堆紙頁上的內容,只有他懂得,由他作出取舍裁斷。
就這樣,一場天下最不公平的“買賣”開始了。斯坦因用極少的錢,換取了中華文明長達好幾個世紀的大量文物。而且由此形成慣例,其他列強的冒險家們也紛紛踏來,滿載而去。
有一天王圓箓覺得斯坦因實在要得太多了,就把部分挑出的文物又搬回到藏經洞。斯坦因要蔣孝琬去談判,用四十塊馬蹄銀換回那些文物。蔣孝琬談判的結果,居然只花了四塊就解決了問題。斯坦因立即贊揚他,這是又一場中英外交談判的勝利。
由此我想,那些日子,莫高窟里的三個男人,我們還應該多看幾眼。前面兩個一直遭世人非議,而最后一個總是被輕輕放過。
比蔣孝琬更讓我吃驚的是,近年來中國文化界有一些評論者一再宣稱,斯坦因以考古學家的身份取走敦煌藏經洞的文物并沒有錯,是正大光明的事業,而像我這樣耿耿于懷,卻是“狹隘的民族主義”。
是“正大光明”嗎?請看斯坦因自己的回憶:
深夜我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那是蔣在偵察,看是否有人在我的帳篷周圍出現。一會兒他扛了一個大包回來,那里裝有我今天白天挑出的一切東西。王道士鼓足勇氣同意了我的請求,但條件很嚴格,除了我們三個外,不得讓任何人得知這筆交易,哪怕是絲毫暗示。
從這種神態動作,你還看不出他們在做什么嗎?
四
斯坦因終于取得了九千多個經卷,五百多幅繪畫,打包裝箱就整整花了七天時間。最后打成了二十九個大木箱,原先帶來的那些駱駝和馬匹不夠用了,又雇來了五輛大車,每輛都栓上三匹馬來拉。
斯坦因向他招過手,抬起頭來看看天色。
一位年輕詩人寫道,斯坦因看到的,是凄艷的晚霞。那里,一個古老民族的傷口在流血。
我又想到了另一位年輕詩人的詩,他叫李曉樺,是寫給下令火燒圓明園的額爾金勛爵的:
我好恨。
恨我沒早生一個世紀。
使我能與你對視著站立在。
陰森幽暗的古堡。
晨光微露的曠野。
要么我拾起你扔下的白手套。
要么你接住我甩過去的劍。
要么你我各乘一匹戰馬。
遠遠離開遮天的帥旗。
離開如云的戰陣。
決勝負于城下。
我可以不帶劍,甚至也不騎馬,只是伸出雙手做出阻攔的動作,站在沙漠中間,站在他們車隊的正對面。
滿臉堆笑地走上前來的,一定是蔣孝琬。我扭頭不理他,只是直視著斯坦因,要與他辯論。
我相信,也會有一種可能,盡管機率微乎其微,我的激|情和邏輯終于壓倒了斯坦因,于是車隊果真被我攔了下來。
那么,接下來該怎么辦呢?當然應該送繳京城。但當時,藏經洞文物不是也有一批送京的嗎?其情景是,沒有木箱,只用席子捆扎,沿途官員縉紳伸手進去就取走一把,有些官員還把大車趕進自己的院子里細挑精選,擇優盜取,怕到京后點數不符,便把長卷撕成幾個短卷來湊數搪塞。
那么,不如叫住斯坦因,還是讓他拉到倫敦的博物館里去吧。但我當然不會這么做。我知道斯坦因看出了我的難處,一次次回頭看我。
我假裝沒有看見,只用眼角默送他和蔣孝琬慢慢遠去,終于消失在黛褐色的山丘后面。然后,我再回過身來。
長長一排車隊,全都停在蒼茫夜色里,由我掌管。但是,明天該去何方?
這里也難,那里也難,我左思右想,最后只能跪倒在沙漠里,大哭一場。
哭聲,像一匹受傷的狼在黑夜里嚎叫。本文來自織夢。
五
一九四三年十月二十四日,八十二歲的斯坦因在阿富汗的喀布爾去世。
這是中國抗日戰爭最艱苦的日子。中國,又一次在生死關頭被他人認知,也被自己認知。
第二天,也就是斯坦因去世的那一天,倫敦舉行“中國日”活動。博物館里的敦煌文物,又一次引起熱烈關注。
在斯坦因去世的同一天,中國歷史學會在重慶成立。
我知道處于彌留之際的斯坦因不可能聽到這兩個消息。
有一件小事讓我略感奇怪,那就是斯坦因的墓碑銘文:
馬克·奧里爾·斯坦因。
印度考古調查局成員。
學者,探險家兼作家。
通過極為困難的印度、中國新疆、波斯、伊拉克之行,擴展了知識領域。
他平生帶給西方世界最大的轟動是敦煌藏經洞,為什么在墓碑銘文里故意回避了,只提“中國新疆”?敦煌并不在新疆,而是在甘肅。
我約略知道此間原因。那就是,他在莫高窟的所作所為,已經受到文明世界越來越嚴厲的譴責。
他被安葬在喀布爾郊區的一個外國基督教徒公墓里,但他的靈魂又怎么能安定下來?直到今天,這里還備受著貧困、戰亂和宗教極端主義的包圍。而且,蔓延四周的宗教極端主義,正好與他信奉的宗教完全對立。小小的墓園,是那樣孤獨、荒涼和脆弱。
我想,他的靈魂最渴望的,是找一個黃昏,一個與他趕著車隊離開時一樣的黃昏,再潛回敦煌去看看。
如果真有這么一個黃昏,那么,他見了那座道士塔,會與王圓箓說什么呢?
我想,王圓箓不會向他抱怨什么,卻會在他面前稍稍顯得有點趾高氣揚。因為道士塔前,天天游人如潮,雖然誰也沒有投來過尊重的目光;而斯坦因的墓地前,永遠闃寂無人。
至于另一個男人,那個蔣孝琬的墳墓在哪里,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有知道的朋友,能告訴我嗎?
余秋雨散文
寫完《柳侯祠》,南去20里,去看白蓮洞。
先我30余年,兩位古人類學家到這里作野外考察。
他們拿著小耙東掘掘、西挖挖。
突然,他們的手停住了,在長時間的靜默中,3萬年光陰悄悄回歸,人們終于知道,這個普通的溶洞,曾孕育過遠古人類的一個重要系脈。
今天,至少亞洲的許多人類學家都在研究他們的種族與“白蓮洞人”的血緣關系。
更浪漫的學者甚至把聯系的長線拉上了南美洲的地圖。
在我看來,諸般學問中,要數考古學最有詩意。
難怪不少中外大詩人兼通此道。
白蓮洞要末不進,進去便是半個詩人。
我走進洞口。
不知是哪一天,哪一個部落,也偶然走進了洞口。
一聲長嘯,一片歡騰。
他們驚懼地打量過洞內黑森森的深處,野獸的鳴叫隱隱傳出。
他們疑慮地仰望過洞頂的鐘乳石,不知它們會帶來什么災禍。
但是,不管了,握起尖利的石塊朝前走,這里是該我們的家。
洞內的猛獸早已成群結隊,與人類爭奪這個天地。
一場惡斗,一片死寂。
一個部落被吞沒了,什么也沒有留下。
又不知過了多少年月,又一個部落發現了這個洞穴,仍然是一場惡斗,一片死寂。
終于,有一次,在血肉堆中第一個晃晃悠悠站起來的,是人而不是獸。
人類,就此完成了一次占有。
我跌跌撞撞往里走。
有聲響了。
頭頂有“吱吱”的叫聲,那是蝙蝠,盤旋在洞頂;腳下有“喇喇”的水聲,那是盲魚,竄游在伏流。
洞里太黑,它們都失去了眼睛,瞎撞了多少萬年。
洞邊有火坑遺跡,人在這里點燃了火炬,成了唯一光明的動物。
深深的黑洞在火光下映入瞳孔,這一人種也就有了烏黑的眼珠。
想起了一篇作品《野古馬》,寫成吉思汗留下的一個馬群始終活著,奔馳游觀,直至如今。
蝙蝠和盲魚也該是先民留下的伙伴吧?那末,我是在探尋祖宅。
要與蝙蝠和盲魚對話,實在顯得矯情;但是,我直盯盯地看著它們,確也心事沉沉。
論安逸,是它們。
躲在這么個洞子里,連風暴雨雪也沒挨到一次,一代又一代,繁衍至今。
人類自從與它們揖別,闖出洞口,真無一日安寧。
兇猛的野獸被一個個征服了,不少伙伴卻成了野獸,千萬年來征戰不息。
在這個洞中已經能夠燃起火炬,在洞外卻常有人把火炬踩滅,把寥廓的天地變成一個黑洞,長年累月無路可尋。
無數的奇跡被創造出來,機巧的罪惡也駭人聽聞。
宏大的世界常常變成一個孤島,喧騰的人生有時比洞中還要冷清。
洞中有一石幔,上嵌珊瑚、貝殼、海螺化石無數,據測定,幾億年前,這兒曾是海底。
對這堵石幔來說,人類的來到、離去、重返,確實只是一瞬而已。
溫軟的手指觸摸著堅硬的.化石,易逝的生命叩問著無窮的歷史。
理所當然,幾萬年前的祖先也觸摸過它,發出過疑問。
我的疑問,與他們相差無幾:我們從何處來到這里?又從這里走向何處?
也許是對洞穴的早期占有,使人類與洞穴有了怪異的緣分。
據1987年世界民意測驗研究所對800萬美國人的調查,許多瀕死復生的人追述,臨近死亡時,人的朦朧意識也就是進入一個黑洞:
它們覺得自已被一股旋風吸到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口,并且在黑魆魆的洞里飛速向前沖去。
而且覺得自己的身體被牽拉、擠壓,洞里不時出現嘈雜的音響。
這時,他們的心情更加平靜。
……黑洞盡頭隱隱約約閃爍著一束光線,當他們接近這束光線時,覺得它給予自己一種純潔的愛情。
可見,人類最后還得回到洞穴中的老家。
我們的遠祖辛辛苦苦找到了這個家,流血流汗經營了這個家,總得回去,也算葉落歸根。
據天文學家說,茫茫宇宙間也有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神奇地吸納著萬物,裹卷著萬物,吞噬著萬物。
地球和人類,難保哪一天不投入它的懷抱。
依我看,神秘的太極圖,就像一個渦卷萬物的洞口。
一陰一陽呈旋轉形,什么都旋得進去。
太極圖是無文字的先民的隆重遺留,人類有文字才數千年,而在無文字的天地里卻摸索了數十萬年。
再笨,再傻,數十萬年的捉摸也夠凝結成至高的智慧。
不管怎么說,走向文明的人類,深層意識中也會埋藏著一個洞穴的圖騰。
“芝麻,開門!”一個巨大的寶庫就在洞穴之中。
幾乎是各民族的民間傳說,都把自己物欲乃至精神的理想,指向一個神秘的洞穴。
無數修道者在洞穴中度過一生,在那里構造著人生與宇宙的平衡。
嫉世憤俗的基度山伯爵,會聚著新興資產者的理想,向一個洞穴進發,然后又在那里,指揮若定,揮灑著人性的偉力。
余秋雨散文《信客》余秋雨的信客
社會有某種需要,就有某種職業。作者故鄉浙江余姚,離上海比較近,20世紀初就有不少人去上海謀生,當時郵政業務尚未普及到鄉村,城鄉之間通訊需要專人擔當,于是有了信客這種特殊職業。“這鄉間不能沒有信客”,老信客自感“名譽糟蹋了”,干不下去了,找到年輕人,年輕人最終不好回絕,當了第二代信客。
信客終年跋涉,非常勞苦。到了一地,又非常繁忙,既要散發信、物,又要接收下次帶出的信、物。還有額外工作,要經常代讀、代寫書信。有時還要充當代理人,某個謀生者死了,得盡同鄉情誼,匆匆趕去,代表家屬料理后事,收拾遺物。回到鄉間,又要通報噩耗,幫著安慰張羅,交送遺物,匯報處置后事的情況。“信客”挑著一副生死禍福的重擔,來回奔忙。四鄉的外出謀生者,都把自己的血汗和眼淚,堆在信客身上。
信客收入微薄,生活貧窮。老信客干了一輩子,家里破爛灰暗,值錢的東西一無所有。沿途投宿,揀便宜的小旅館住,吃飯盡找那種“可以光買米飯不買菜”的小店。終年奔波,胃病和風濕病成了職業病。
信客最痛苦的是蒙受懷疑、欺凌、憎恨。老信客僅僅裁下窄窄的一條紅綢,被人糟蹋了一生名譽,再也做不起人。信客通報噩耗,有的農婦竟把他當作死神冤鬼,大聲呵斥。送交遺物,還被人懷疑貪占。那個發了財拈花惹草的同鄉竟誣稱信客為小偷,扭送巡捕房。信客這條路布滿兇險,叫人撐持不了。
但是,社會總體總是有良心的,奉獻者終究會贏得敬愛和懷念。信客終于不再堅持下去了,人們想起他的好處,常送去關懷和溫暖,就是那位發財的同鄉后來也向他道歉,并請他接受代辦本鄉郵政的事務。人們推舉信客當老師,信客工作出色,還當了小學校長。他死時,人們紛紛趕來吊唁。
余秋雨散文
雷克雅未克是冰島的首都,我想它大概是世界上最謙虛的首都。
西方有人說它是最寒酸的首都,甚至說它是最丑陋的首都,我都不同意。
簡樸不等于寒酸,至于丑陋,則一定出于某種人為的強加,它沒有。
街道不多,房舍不高,繞幾圈就熟了。
全城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一座教堂塔樓,說是紀念十七世紀一位宗教詩人的,建得冷峭而又單純,很難納入歐洲大陸的設計系列,分明有一種自行其是的自由和傲然。
一處街道拐角上有一幢灰白色的二層小樓,沒有圍墻和警衛,只見一個工人在門口掃地,這便是總理府。
走不遠一幢不大的街面房子是國家監獄,踮腳往窗里一看,有幾個警察在辦公。
街邊一位老婦看到我們這些外國人在監獄窗外踮腳,感慨一聲:“以前我們幾乎沒有罪犯。
總統住得比較遠,也比較寬敞,但除了一位老保姆,也沒有其他人跟隨和衛護。
總統畢業于英國名校,他說:“我們冰島雖然地處世界邊緣,但每一個國民都可以自由地到世界任何一個角落生活。
作為總統,我需要考慮的是創造出什么力量,能使遠行的國民思念這小小的故土。
那位老保姆對我們一行提著攝像機在總統家的每個房間晃來晃去有點不悅,而我們則忘了詢問,總統家門口怎么有兩個墳墓那是誰的天寒人稀,連墳墓在這里也顯得珍罕。
根據總統的介紹,冰島值得參觀的地方都要離城遠行。
既然城市不大,離開非常容易,我們很快就置身在雪野之中了。
于是也就明白,總統、總理為何表現得那樣低調。
這里連人的蹤跡都很難尋找,統治的排場鬧得越大越沒有對象。
歷來統治者的裝模作樣都是為了吸引他們心中千萬雙仰望的眼睛,但千古冰原全然不在乎人類的高低尊卑、升沉榮辱,更不會化作春水來環繞歡唱。
翹首回望,已看不到雷克雅未克的任何印痕。
車是從機場租來的,在雪地里越開越艱難。
滿目銀白先是讓人爽然一喜,時間一長就發覺那里埋藏著一種危險的視覺欺騙,即使最有經驗的司機也會低估了山坡的起伏,忽略了輪下的坎坷。
于是,我們的`車子也理所當然地一次次陷于窮途,一會兒撞上高凸,一會兒跌入低坑。
開始大家覺得快樂,車子開不動了就下車推拉,只叫嚷在斯德哥爾摩購買的御寒衣物還太單薄,但次數一多就快樂不起來了,笑聲和表情在風雪中漸漸冰凍。
終于,這一次再也推不出來了,掀開車子后箱拿出一把鏟子奮力去鏟輪前的雪,一下手就知道無濟于事,鐵鏟很快就碰到鏗鏘之物,知道是火山熔巖。
火山熔巖凝結成的山谷我見過,例如前幾個月攀登的維蘇威火山就是一個。
那里褐石如流,奇形怪狀,讓人頓感一種脫離地球般的陌生;而在這里,一切都蒙上了白色,等于在陌生之上又加了一層陌生,使我們覺得渾身不安。
既然連猙獰的熔巖都已被白色吞食,又怎么會讓幾個軟體小點蠕動長久至此才懂得了斯德哥爾摩朋友的那句話:“你們有沒有聽說過哪一個重要人物冬天去冰島”
早已鬧不清哪里有路,也完全不知道如何呼救。
點燃一堆柴火讓白煙充當信號吧,但是誰能看見白雪中的白煙看到了,又有誰能解讀白煙中的呼喊“雷克雅未克”這個地名的原意就是白煙升起的地方,可見白煙在這里構不成警報。
更何況,哪兒去找點火的材料想來想去,唯一的希望是等待,等待天邊出現一個黑點。
黑點是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在絕望的白色中,等的總是黑點。
就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等的總是亮點,不管這亮點是不是盜匪手炬,墳塋磷光。
這種望眼欲穿的企盼是沒有方向的,不知哪個黑點會在地平線的哪一個角落出現。
由此我走了神,想到古代那些站在海邊或山頂望夫的婦人遠比那些在長江邊數帆的妻子辛苦,因為江帆有走道,江水有流向,而在海邊、山頂卻要時刻關顧每一個方向。
但這么一比更慌了,人家不管哪一種等法也是腳踩熟土,無生命之虞,而且被等待的對象知道自己在哪里被等待,而我們則一片虛空,兩眼茫茫。
很久很久,當思緒和眼神全然麻木的時候,身邊一聲驚叫,大家豁然一震,瞇眼遠望,仿佛真有一個黑點在顛簸。
接著又搖頭否定,又奮然肯定,直到終于無法否定,那確實是一輛朝這里開來的吉普。
這時大家才扯著嗓子呼喊起來,怕它從別的方向滑走。
這輛吉普體積很小,輪胎奇寬,又是四輪驅動,顯然是為冰島的雪原特制的,行駛起來像坦克匍匐在戰場壕溝間,艱難而又強韌。
司機一看我們的情景,不詢問,不商量,立即揮手讓我們上車。
我們那輛掩埋在雪中的車,只能讓它去了,通知有關公司派特種車輛來拉回去。
母親散文余秋雨
早年為了學寫古詩,曾買過一部線裝本的《詩韻合壁》,一函共6冊,字體很小,內容很多。除了供查詩韻外,它還把各種物象、各種情景、各種心緒分門別類,纂集歷代相關詩句,成了一部頗為齊全的詩歌詞典。過去文人要應急寫詩時,查一直,套一套,很可快速地炮制出幾首來。但是毫無疑問,這樣寫出來的詩都是不值一讀的。只有在不帶寫詩任務時隨便翻翻,看看在同一名目下中國詩化語詞的多方匯集,才有一點意思。
翻來翻去,眼下出現了“夜雨”這一名目,那里的詩大多可讀。既然是夜間,各種色相都隱退了,一切色彩斑斕的詞匯也就失去了效能;又在下雨,空間十分逼仄,任何壯舉豪情都鋪展不開,詩句就不能不走向樸實,走向自身,走向情感,李商隱著名的《夜雨寄北》堪稱其中典范。
光聽著窗外夜色中時緊時疏的雨聲,便滿心都會貯足了詩。要說美,也沒有什么美,屋外的路泥濘難走,院中的花零落不堪,夜行的旅人渾身濕透。但正是在這種情境下,你會感受到往常的世俗喧囂一時澆滅,天上人間只剩下了被雨聲統一的寧定,被雨聲阻隔的寂寥。人人都悄然歸位,死心塌地地在雨簾包圍中默默端坐。外界的一切全成了想象,夜雨中的想象總是特別專注,特別遙遠。
夜雨款款地剝奪了人的活力,因此夜雨中的想象又格外敏感和畏怯。這種畏怯又與某種安全感拌和在一起,凝聚成對小天地中一脈溫情的自享和企盼。在夜雨中與家人圍爐閑談,幾乎都不會拌嘴;在夜雨中專心攻讀,身心會超常地熨帖;在夜雨中思念友人,會思念到立即尋筆寫信;在夜雨中挑燈作文,文字也會變得滋潤蘊藉。
在夜雨中想象最好是對富而立。黯淡的燈光照著密密的雨腳,玻璃窗冰冷冰冷,被你呵出的熱氣呵成一片迷霧。你能看見的東西很少,卻似乎又能看得很遠。風不大,輕輕一陣立即轉換成漸瀝雨聲,轉換成河中更密的漣漪,轉換成路上更稠的泥濘。此時此刻,天她間再也沒有什么會干擾這放任自由的風聲雨聲。你用溫熱的手指劃去窗上的霧氣,看見了窗子外層無數晶瑩的雨滴。新的霧氣又騰上來了,你還是用手指去劃,劃著劃著,終于劃出了你思念中的名字。
夜雨是行旅的大敵。
倒不是因為夜間行路艱難,也不是因為沒有帶著雨鞋和傘。夜雨會使旅行者想家,想得很深很深。夜雨會使旅行者企望安逸,突然憬悟到自己身陷僻遠、孤苦的處境,顧影自憐,構成萬里豪情的羈絆。
不是急流險灘,不是崇山峻嶺,而是夜雨,使無數旅行者頓生反悔,半途而歸。我不知道法顯、玄奘、鄭和、鑒真、徐霞客他們在一次次夜雨中心境如何,依我看,他們最強的意志,是沖出了夜雨的包圍。
如我無用之輩,常常會在大雨如注的夜晚,躲在鄉村旅店里,把地圖拿出來細細查看。目光在已經走過的千里之間來回,癡想著其間在夜幕雨帳籠罩下的無數江河和高山。這樣的夜晚,我常常失眠。為了把這種沒出息的惰怠心緒驅趕,我總會在夜雨中邀幾個不相識的旅人長時間閑談。
但是,真正讓心緒復歸的,完全不是這種談話,而是第二天晴朗的早晨。雨后的清晨,鋪天蓋地奔瀉著一種興奮劑,讓人幾乎把昨夜忘卻;又不能完全忘卻,留下一點影子,陰陰涼涼的,添一份淡淡的惆悵。
在人生的行旅中,夜雨的魅力也深可尋探。
我相信,一次又一次,夜雨曾澆媳過突起的野心,夜雨曾平撫過狂躁的胸襟,夜雨曾阻止過一觸即發的爭斗,夜雨曾破滅過兇險的陰謀。當然,夜雨也所折過壯闊的宏圖、勇敢的進發、火燙的情懷。
不知道歷史學家有沒有查過,有多少烏云密布的雨夜,悄悄地改變了中國歷史的步伐。將軍舒眉了,謀士自侮了,君王息怒了,英豪冷靜了,俠客止步了,戰鼓停息了,駿馬回槽了,刀刃入鞘了,奏章中斷了,敕令收回了,船楫下錨了,酒氣消退了,狂歡消解了,呼吸勻停了,心律平緩了。
閑讀梧桐。
梧桐就在我們住的那幢樓的前面,在花圃和草地的中央,在曲徑通幽的那個拐彎口,整日整夜地與我們對視。
它要比別處的其他樹大出許多,足有合抱之粗,如一位“偉丈夫”,向空中伸展;又像一位矜持的少女,繁茂的葉子如長發,披肩掩面,甚至遮住了整個身軀。我猜想,當初它的身邊定然有許多的樹苗和它并肩成長,后來,或許因為環境規劃需要,被砍伐了;或許就是它本身的素質好,頑強地堅持下來。它從從容容地走過歲月的風雨,高大起來了。閑來臨窗讀樹已成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某日,母親從北方來信:寒潮來了,注意保暖御寒。入夜,便加了一床被子。果然,夜半有呼風嘯雨緊叩窗欞。我從酣夢里驚醒,聽到那冷雨滴落空階如原始的打擊樂。于是無眠,想起家信。想起母親說起的家譜,想起外祖父風雨如晦的際遇。外祖父是地方上知名的教育家,一生兩袖清風獻給桑梓教育事業,放棄了幾次外聘高就的機會。然而,在那史無前例的歲月里,他不愿屈從于非人的折磨,在一個冷雨的冬夜,飲恨自盡。我無緣見到他老人家,只是從小舅家讀到一張黑色鏡框里肅然的面容。我不敢說畫師的技藝有多高,只是堅信那雙眼睛是傳了神的。每次站到它跟前,總有一種情思嬗傳于我,冥冥之中,與我的心靈默默碰撞。
浮想聯翩,伴以風雨大作,了無睡意,就獨自披衣臨窗。夜如墨染,頃刻間我也融入這濃稠的夜色中了。驚奇地發現,天邊竟有幾顆寒星眨巴著瞌睡的眼!先前原是錯覺,根本就沒有下雨,只有風,粗暴狂虐的北風。這時,最讓我“心有戚戚”的便是不遠處的那株梧桐了。只能依稀看到它黛青色的輪廓,承受著一份天邊的蒼涼。陣風過處,是葉葉枝枝互相簇擁顫起的呼號,時而像俄羅斯民謠,時而像若有若無的詩歌。不知怎的,外祖父的遺像又驀然浮上眼簾,似與這株沉默的梧桐有種無法言喻的契合。不求巨臂擎天的聞達,但也有蔭庇一方的坦蕩。
次日醒來,紅日滿窗,竟是大晴。
惦念的是那一樹黃葉。推開窗欞,讀到的樹,竟是一個顯山露水的甲骨文字;沒有昨日那遮天蔽日的葉子,剩下的是虬樹挺干。我的心像是被誰擱上了一塊沉重的冰,無法再幻作一只鳥,向那棵樹飛去了。這一夜的風呵,就凋零了滿樹的生命!而風又奈你何,墜落的終要墜落,無須挽留,你還有一身傲骨與春天之前的整個冬季抗爭!
于是,我讀懂了梧桐的寂寞,不是慨嘆韶華流逝的漠然,不是哀怨人潮人海中的孤寂,而是一種禪意,一種寧靜和虛空的玄奧,服從自然又抗衡自然,洞悉自然又糊涂自然,任風雕雨蝕,四季輪回,日月如晦,花開花落,好一種從容淡泊的大度!不禁又感慨起外祖父的英年早逝,悲哀起他屈從天命的無奈、悲哀起那個年代里的人們。
又是一陣熟悉的樹葉婆娑的沙沙聲響,親切地叩擊著耳鼓。俯目望去,一個紅衣女孩雀躍在那黃葉覆蓋的小徑,那模樣似乎每一片葉子都在為她青春的步履伴奏。此刻,我的窗臺上,撲進一闕蓬松的陽光,灑在案前昨夜未曾合上的一卷舊書上。
我藏不住秘密,也藏不住憂傷。
我藏不住秘密,也藏不住憂傷,正如我藏不住愛你的喜悅,藏不住分離時的彷徨。我就是這樣坦然,你舍得傷,就傷。
如果有一天,你要離開我,我不會留你,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如果有一天,你說還愛我,我會告訴你,其實我一直在等你;如果有一天,我們擦肩而過,我會停住腳步,凝視你遠去的背影,告訴自己那個人我曾經愛過。或許人一生可以愛很多次,然而總有一個人可以讓我們笑得最燦爛,哭得最透徹,想得最深切。
炊煙起了,我在門口等你。夕陽下了,我在山邊等你。葉子黃了,我在樹下等你。月兒彎了,我在十五等你。細雨來了,我在傘下等你。流水凍了,我在河畔等你。生命累了,我在天堂等你。我們老了,我在來生等你。能廝守到老的,不只是愛情,還有責任和習慣。
永遠也不要記恨一個男人,畢竟當初,他曾愛過你,疼過你,給過你幸福。永遠不要說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好男人了,或許明天,你就會遇到愛你的那個男人,在你眼里,他再壞也是好。
每個人都有一個死角,自己走不出來,別人也闖不進去。我把最深沉的秘密放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每個人都有一道傷口,或深或淺....我把最殷紅的鮮血涂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每個人都有一行眼淚,喝下的冰冷的水,醞釀成的熱淚。我把最心酸的委屈匯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假如你想要一件東西,就放它走。它若能回來找你,就永遠屬于你;它若不回來,那根本就不是你的。如果真的有一天,某個回不來的人消失了,某個離不開的人離開了,也沒關系。時間會把最正確的人帶到你的身邊,在此之前,你所要做的.,是好好的照顧自己。
無論生活得多么艱難,最后你總會找到一個讓你心甘情愿傻傻相伴的人。
你可以沉默不語,不管我的著急;你可以不回信息,不顧我的焦慮;你可以將我的關心,說成讓你煩躁的原因;你可以把我的思念,丟在角落不屑一顧。你可以對著其他人微笑,你可以給別人擁抱,你可以對全世界好,卻忘了我一直的傷心。------你不過是仗著我喜歡你,而那,卻是唯一讓我變得卑微的原因。
如果,在身邊的最后真的不是你。如果經歷了那么多坎坷輾轉后,最終還是要分開。如果故事到最后,是我們的身邊都有了別的人。如果回憶,諾言和曾經相愛的決心都在現實面前變得渺小,不堪一擊。不管以后如何,不管結局如何。現在的我還是愿意執著的去愛。------我們一起等我們的最后,最后的最后。
雪
美麗的雪花飛舞起來了。我已經有三年不曾見著它。
去年在福建,仿佛比現在更遲一點,也曾見過雪。但那是遠處山頂的積雪,可不是飛舞的雪花。在平原上,它只是偶然的隨著雨點灑下來幾顆,沒有落到地面的時候。它的顏色是灰的,不是白色;它的重量像是雨點,并不會飛舞。一到地面,它立刻融成了水,沒有痕跡,也未嘗跳躍,也未嘗發出唏噓的聲音,像江浙一帶下雪時的模樣。這樣的雪,在四十年來第一次看見它的老年的福建人,誠然能感到特別的意味,談得津津有味,但在我,卻總覺得索然。“福建下過雪”,我可沒有這樣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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